徽宗率萬眾來到萬歲山腳的時候,太陽剛剛落山,桔紅色的夕陽餘暉,灑在萬歲山上上下下,一片輝煌。待登臨山頂,一輪金黃的圓月,已從東方緩緩升起。
徽宗步入禦景閣,在龍椅前、麵南站定之後,隻聽到一聲悠揚清亮的號角聲,從禦景閣旁邊響起。隨著這一聲嘹亮的號角聲,從對麵壽山頂上傳來二十二響禮炮聲。之所以是二十二響,因為這年是徽宗登基二十二周年。禮炮聲剛剛落下,漫山遍野的鞭炮聲,就如狂風般襲來,隨著驚濤拍岸般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從萬歲山和壽山頂峰開始,一盞兩盞八盞十盞千盞萬盞,一直到山穀來。這豈是萬家燈火能夠形容得了的,僅僅艮嶽裡麵也得有個一兩萬盞。從禮炮、鞭炮到燈籠,這陣勢、這情景、這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又刷新了徽宗以及所有在場人們的所見、所聞、所感。他們何曾見過這樣宏大的場麵,何曾聽到過這樣輝煌的壯闊的聲響,又何曾見過如此非凡的燈光設計?站在萬歲山上,俯瞰整個艮嶽,千盞萬盞大紅燈籠,近處的一派輝煌,遠處的星星點點,與明亮的月亮遙相呼應,構成了一個獨特的強烈衝擊人們視野的畫麵。徽宗一麵看一麵不住的點頭搖頭、搖頭又點頭,並不時跟身旁的皇後和沈婉交流著看法,不停的對他們說,“快看那邊,看,萬鬆嶺;看,龍柏坡;再看那邊,景龍江上,太漂亮了吧?謔!雁池那邊有一條大龍燈啊!”
原來在雁池上,用耀眼的燈籠,擺起了一條長龍的形狀。艮嶽裡麵各個建築物各個景點上的燈籠更是新奇,各顯奇異,各展風采,美不勝收。
徽宗看到異常興奮之時,情不自禁回頭對蔡京和楊光華說,“兩位愛卿啊,覺得怎麼樣啊?光華你的大手筆,可是夠絕夠妙的呀!啊?”
由於整個中秋活動的議程和安排,都是楊光華做的,所以他不便表達什麼意見。他不是那種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人,他也不想在這種時候顯擺自己,他更不是愛出風頭的人,因此他並不吭聲。蔡京接著徽宗的話頭說,“皇上,這不正是咱大宋興盛發達繁榮富強的體現嗎?您是道君太上皇帝,您最清楚道家經典《周易注疏》裡講過的,‘豐亨豫大’,民豐國富嘛,就應該有民豐國富的樣子。老是寒酸小氣,哪像一個大國盛世的氣度?再說,還有誰會歌頌他的崇高功德和偉大形像呢?咱徽宗一朝,正是大宋曆史上最富庶最繁華最輝煌的時代,就該像現在這樣,這才真正叫豐亨豫大呢!老臣是真的高興,也真的慶幸啊。老臣活到這把年紀,能沾皇上的皇光,跟隨皇上享受這美麗的景色,美好的時代和生活,老臣真是,唉!說不儘的感慨呀!”
徽宗聽著蔡京的誇讚和感慨,不住地點頭,輕聲說道:“蔡愛卿說的是。國家形像,國之大體,不容小覷啊。帝王的一行一動,都關乎國家形像。小氣寒酸的確有損國格國體,看來,還是要大氣大方一些嘛。”
君臣說著看著,幾萬盞燈籠全部點亮之後,由宮廷禦膳房送來的月羹上來了。徽宗開始主持祭月儀式。對著月亮燃香、秉燭、敬獻月羹,然後對著明月,向月神行拱手禮。這裡要特彆說明,普通人家祭月,是要對著月亮磕頭的,但徽宗是皇上,是天子,所以隻需行拱手禮即可。正常情況,拱手禮行過,眾人都跟隨著給月亮磕頭之後,就可以坐回座位吃月羹賞明月了。可徽宗就是徽宗,他畢竟不是彆的皇帝,也不是凡人,所以,他就來了個與任何帝王都不一樣的表演:他望著已經升到中天的皓月,竟引吭高歌般吟誦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朕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凡間。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徽宗的聲音清亮高亢,雖然一口地地道道的開封話,但無人不認為這就是天籟之音,是人間少有、天上罕見的純正男高音呐!尤其是徽宗那豪邁激昂的語調、九天攬月的氣勢,真可謂豪情萬丈,氣吞萬裡!雖然山下的人聽不到徽宗的吟誦,但山半腰以上的人都能聽得到,特彆是山上的人,不論大臣們,還是來自全國的各界人士,以及禦林軍士兵和警察們,都聽到了徽宗這激情澎湃熱血沸騰的吟誦。因此,徽宗吟誦的聲音剛停下,“皇上英明!皇上萬歲!”的歡呼聲便從山頂開始,瞬間便席卷了整個艮嶽。
隨後的賞月,一直持續到快近半夜才結束。在整個祭月賞月的過程中,山上山下,整個艮嶽、整個京師,到處都是“萬歲萬歲萬壽無疆”的歡呼聲。這聲音彙成巨大的聲浪,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在山川河穀之間、在艮嶽和京城的上空激蕩,真正令人體會到了撼山震嶽的強大力量,更令徽宗得到了心理和情感上空前巨大的滿足。
這個中秋,令徽宗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過去了幾天時間,徽宗的心裡還一直回映著當時的情景,回響著當時那狂風巨浪般歡呼的聲濤;這個中秋,徽宗空前的激動,空前的感動,也得到了空前的收獲。他對自己說,這些空前,應該感謝兩個人啊。第一個是楊光華。楊光華把這個中秋的各項活動各個環節都組織得那麼嚴密,那麼生動,那麼豐富,那麼活躍,那麼熱烈,那麼紅火。在這之前,徽宗想都想不到,他也無從去想;恐怕不隻是他無從去想,整個大宋,除了楊光華自己,其他任何人都無從去想。因為沒有誰能有楊光華這樣的思維,這樣的思路,和這樣經天緯地的本領。他要感謝的第二個人自然就是童貫。是童貫給他建起了這麼一個輝煌的氣勢非凡的工程。正是有了這個工程,他才能得到這麼多的“空前”。
當然,這些空前當中,還有一個空前,這個空前,可不是多麼美妙的事,而是空前的失落。
說來,少有人相信,過了一個如此美好的中秋,竟還會有失落?因為這失落,隻有徽宗本人明白。從中秋節的當晚活動一結束,他就再也沒有見到沈婉。他讓張寧去沈婉的店裡找,店已關門。詢問相鄰店鋪老板,得知店已盤給了他人;去她家裡找,鄰居告知,父女倆中秋節後第二天下午就賣掉房子,匆匆忙忙坐船離開了京城。到底去了哪裡,無人知曉。
徽宗便讓通知開封府,讓開封府派人在全京城搜查。可開封府幾乎出動了全部人馬,一天中把京城幾乎翻了個底朝天,結果自然是人毛都沒見到。
不辭而彆!徽宗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失落,一種巨大的打擊,甚至感到這是一種巨大的羞辱。儘管這種感覺不能對任何人說,但心裡卻是有一種不甘,一種鬱悶,也有一種憤怒。你一個賣團扇的小女子,我把你捧上了天,你居然不辭而彆,你居然跟我玩失蹤,這不是在打朕的臉嗎?這不行,不行!我是皇上,是帝王,是天子,我何時受過這樣的難堪、這樣的打臉、這樣的羞辱?這是欺君,這不是小事,而是天大的事情。不行,絕對不行。我若就這樣栽在一個小小賣扇女子手中,我皇上的尊嚴還會有嗎?我還有何顏麵立足世上,又有何威儀可言?
徽宗越想越覺得無法忍受,可又不能不忍受。歡度中秋的快樂已經被這不快和氣恨所取代。這種難言之隱實在令人難受,也實在折磨人煎熬人。可他知道,這種事,不能用狂風驟雨式的辦法處理。冷靜下來之後,他心裡似乎也隱隱意識到,其中必有隱情。他回顧跟沈婉相處的幾次經曆,把每一個細節都梳理過之後,找不出沈婉對自己的不滿或者離開自己的動機。所以,在難受、氣恨之餘,冷靜下來之後,他決定先把事情搞清楚,搞清楚了事情的原由再作處理也不遲。他要看看,到底是沈婉就是決意要離開自己、並且是不辭而彆,還是受到了他人的挑唆或者彆的什麼原因?他相信,憑著皇上無上的權力和巨大的能量,一定能查實,也一定能搞清楚原因的。縱然你跑到天邊,也難逃我皇上的掌控。隻要把她找回來,謎底便會揭曉,一切都會明了。
作出這一決定後,便對楊光華說:“光華呀,沈婉失蹤的事,你該知道了吧?”
在這種事上,楊光華一向是不過多摻和的。一則,這是皇上的私密事,除了貼身太監,彆人摻和既不方便,也不合適。二則,自己既是秘書又是太師,還是皇城使,是朝廷第一重臣,跟皇上相處時,既不能沒有距離,也不能距離太近;既要給皇上留空間,也要給自己留餘地。關於沈婉的事,楊光華是清楚的。但他卻回答道:“啟稟皇上,臣除了中秋節一天都曾經見到沈婉小姐,而後再沒見到。臣有錯,臣願意接受皇上責罰。”
“哎,你有啥錯?這事本來就不由你過問。現在是這樣,沈婉從中秋節晚上就失蹤了。全東京城都搜遍了,不見蹤影。這樣吧,你以朕的名義,給朱緬和蘇州、杭州知府下喻旨,讓他們火速查找。”
楊光華答應著,立即起草好了皇上特彆喻旨,當天就派特彆信使以速度最快、日行五百裡的“金字牌遞”送出,第二天就送到了朱緬和蘇杭知府手上。喻旨內容很簡單,就是要求他們火速查找沈婉父女行蹤,一旦查到,即將其護送回京。楊光華特彆用了“護送”,而非押送或押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