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亂世情!
根嬸是這天夜裡死的,沒喊沒叫,走的很安靜,跟她睡一屋的春華春妞渾然不知。
早上江汐瑤還在睡夢中,春華在正屋裡的哭聲驚醒了她,穿好衣服跑去看,根嬸臉色灰白,無聲無息。
江汐瑤不敢相信根嬸就這樣沒了,她不停的絮叨著“怎麼會這樣,她明明好起來了,昨天跟我們說了好多話,晚上還喝了一碗野雞燉蘑菇湯,吃了兩塊雞肉。”
前來幫忙料理後事的裡正娘子和虎子娘告訴她,“梁姑娘你年輕沒見過,根嬸昨天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她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所以放心去了,你莫傷心,這都是她的命。”
兵荒馬亂的,陳氏也不敢叫春華跑去通知根嬸娘家人,在裡正的幫忙下,用一口薄皮棺材草草收殮了,埋在村尾的山坡上。
遙望著新添的墳頭,江汐瑤隻覺心裡堵得慌,喘不上氣來。回想過去的兩年,她仿佛置身於一場接一場的噩夢之中,身邊親近之人,竟都遭遇了橫死。她想找人說說話,尋找一絲安慰,卻是無處訴淒涼。
回過頭來還要強顏歡笑,安撫陳氏。
陳氏和春生成親才一年多,小夫妻感情甚好,乍然遭遇生死未卜的離彆,每日裡傷心的神思恍惚,以淚洗麵,江汐瑤怕她也出事,讓春妞貼身跟著她,小心伺候著。
局勢越發緊張了,裡正說亂黨已經打到京城附近了。江汐瑤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最差的糙米都漲到一兩銀子一斤了,自己每天從早繡到晚,得來的工錢買不了兩斤大米。去鎮子的山邊添了好多新墳頭,一路看過去,好瘮人。
早上,江汐瑤如往常一樣,站在粗糙的銅鏡前梳頭。鏡中的女子,身形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兩頰凹陷,昔日圓潤的鵝蛋臉變成了尖尖的瓜子臉。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有些自艾自憐,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現如今過的食不果腹,一日三頓飯改為兩頓飯,饑餓感不時襲來。
隔壁的虎子娘,狀況更是糟糕。每天僅喝一碗稀粥吊著一口氣,虛弱的整天窩在床上。江汐瑤每次路過,都能聽到從屋子裡傳來的微弱咳嗽聲,那聲音如同寒風中的殘葉,搖搖欲墜。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啊!江汐瑤歎了一口氣,用一塊舊布裹在頭上,係好衣帶出門了。
春華在院子裡用蘿筐裝木炭,聽到動靜,回頭咧嘴笑,“梁姐姐,我已經裝好了,馬上就可以走了,你先去喝粥。”
江汐瑤應了一聲,往廚房去。
陳氏站在正房門口,叫住江汐瑤,“梁姑娘,待會在鎮裡替我買幾個肉包子回來,好久沒沾葷腥,實在是饞的厲害。”
江汐瑤止住腳步,斜了陳氏一眼,看她依舊圓潤的臉,有些不快,“嫂子忘性有點大,十天前燉了肉吃的。世道艱難,糧食這麼貴,我實在沒能耐讓你頓頓吃肉,我也沒歇著,天天繡花掙錢,現在裡正家一天都隻吃兩頓飯了,東西實在是太貴了。要不你來當家?”
陳氏聽了江汐瑤的話,臉上明顯很尷尬,眼圈紅了,不敢說話了。
瞅見她臉上的表情,江汐瑤又有些不忍心,這個陳氏柔柔弱弱的,又不能乾,村姑比自己真正的千金小姐還愛哭。
看她是個孕婦的麵上,江汐瑤放緩了語氣,“嫂子不說,今天我也要買肉,過十天就是除夕了,怎麼著也要買點回來。”
廚房裡,春妞正在灶台前忙碌著,看到江汐瑤進來,忙招呼她,“梁姐姐,快來喝粥,今日的粥熬得稠,還放了紅棗,很香的。”
春妞盛了一碗粥遞給江汐瑤,又拿起一個粗瓷碗,舀了大半碗,放涼給哥哥吃。
江汐瑤捧著粥碗,輕輕吹散熱氣,小口小口地喝著。這粥裡摻了不少菜葉,米粒少得可憐,她喝著粥,心裡又酸又澀,太傅家的嫡小姐想吃頓飽飯都成了奢望。
大雪已經停了,地上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春華挑著木炭,江汐瑤背著包袱,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鎮上走。坐牛車比走路快不了多少,春華要節省車錢,江汐瑤隻好跟他一起走路。
大雪初晴,銀裝素裹的世界顯得格外靜謐。陽光灑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江汐瑤幾乎睜不開眼。她裹緊了身上的舊棉襖,擋住刺骨的寒風。
春華挑著沉重的木炭,步履雖然有些蹣跚,依舊堅定的在前麵走著。臉頰亦被凍得通紅,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凝成一片白霧。
江汐瑤看著春華小小的背影,感慨萬千。艱難的時世裡,春華迅速懂事了,她隻說了一句,鎮上木炭價格高,還好賣,春華就明白她的意思,天天上山砍柴燒製木炭。生活雖然困苦,但彼此間的關愛卻讓這個冬天顯得格外溫暖。深吸一口氣,加快了步伐,跟上春華。
天冷,木炭確實好賣,進了鎮口,就有采買婆子相中他們的炭,一番討價還價後,得了三十兩銀子。
春華高興壞了,接過銀子,數了兩遍,確定沒有假,才壓抑著喜悅小聲說“梁姐姐,我們今天運氣真好,賣的比上次貴多了!”
他興奮的跑到肉鋪前,豪氣的說:“掌櫃的,來三斤五花肉。”
肉掌櫃手起刀落,稱完用草繩穿好,“客官,三十兩銀子。”
這下倆人傻眼了,肉價又漲了!
江汐瑤有點不相信,“掌櫃,你是不是搞錯了,六天前才六兩銀子一斤,這才幾天功夫,就漲了這麼多?”
肉掌櫃瞥了他們一眼,和氣的解釋道“客官,這肉價可不是小老兒我能說了算的啊,整個鎮上都這個價。現如今京城那邊在打仗,糧食短缺得厲害,物價飛漲,說不定明兒個這肉價還得往上漲呢!你們要是不信,去彆家問問就知道了。”
江汐瑤和春華相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無奈。這家肉鋪是鎮上最大的,價格都是統一的,去彆家也是一樣。
春華咬了咬牙,從懷裡掏出十兩銀子,遞給了肉掌櫃,“掌櫃的,給我們來一斤吧。”
拎著肉出了門,江汐瑤掂了掂手裡輕飄飄的一塊肉,“春華,我猜想糧食價格又漲了。”
到米店一問價格,江汐瑤差點要暈倒了,最次的碎糙米都要一兩五錢銀子一斤,大米白麵要六兩銀子一斤,簡直不讓人活了。
倆人走出米店,一個婦人把一個身形瘦弱的小女孩推到江汐瑤身邊,“小娘子,行行好吧,我這女兒,機靈得很,給二兩銀子就賣給你,回去當個使喚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