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麵對蔣澤濤這樣過命的交情，陸江河也沒有立刻掀開底牌。
官場上的事，不到最後一刻，變數太多。他隻是神秘地笑了笑，拍了拍蔣澤濤的肩膀：“嗬嗬，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放心，對守法經營的企業家，絕對是好事。你啊，隻管帶著耳朵去聽，帶著眼睛去看就行。”
頓了頓，陸江河的眼神變得認真起來，語氣也鄭重了幾分：“不過，濤子，說到這兒，我還真有件事，想拜托你幫個忙。”
蔣澤濤把手裡烤好的幾串腰子放到盤子裡，用夾子敲了敲烤爐邊沿，撣掉炭灰，頭也不抬地說道：“咱倆誰跟誰？有事你陸大縣長儘管吩咐，隻要我辦得到的，絕沒二話！”
陸江河點點頭，神色凝重起來：“你在明陽縣人頭熟，路子廣，尤其是跟下麵三教九流、各行各業打交道多。我想請你幫我摸一摸，現在咱們明陽縣，真正在社會上流動的勞動力，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他沒有去看旁邊桌上的劉愛璐和沈文靜，刻意壓低了些聲音，但語氣中的分量卻絲毫未減。
“具體來說，”陸江河解釋道，“我需要知道，除了那些在冊的企業職工，縣裡還有多少能乾活、想乾活的閒散勞動力？他們的年齡結構怎麼樣？普遍掌握些什麼技能？主要集中在哪些鄉鎮？還有，他們對薪資待遇、工作環境，大概是個什麼期望值？”
“尤其是那些因為最近企業整頓，從廠裡出來的人，他們的動向和想法，我要最真實的情況。”
他看著蔣澤濤，繼續解釋道，“選擇你來做這件事，原因很簡單。第一，你不是體製內的人，下去摸情況，人家不會有那麼多顧慮，更容易聽到真話。”
“第二，你的澤濱物流，本身就雇傭了不少臨時工、裝卸工，你的車隊跑遍全縣，你的信息網絡，比我們任何一個部門通過常規渠道下去，都要更靈通、更接地氣。”
陸江河拿起一罐啤酒，卻沒有打開，繼續說道，“濤子，你明白嗎？三傑、永勝這些廠子倒了，或者正在經曆刮骨療毒般的整改，釋放出來大量的勞動力。這些人如果安置不好，就是巨大的社會不穩定因素。”
“我們下一步要發展旅遊產業，要扶持新的企業，都需要大量的勞動力。”
“但如果我們連自己手裡有多少牌，這些牌是什麼花色都搞不清楚，那後續的企業整合、產業升級、工人安置，就都是空中樓閣！這個底，必須摸清、摸透！這關係到我們後續所有政策能不能精準落地，能不能真正穩住人心，讓明陽這盤棋活起來！”
蔣澤濤一直默默聽著，臉上的嬉笑神色早已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嚴肅。
他想都沒想，重重地點了點頭，“行！陸哥，這事交給我。三天之內，我給你一個初步的報告。”
“一個星期，我給你一份詳細的摸底材料。這事兒對我來說不難，我手底下那些跑車的司機，還有各個鄉鎮的代收點，讓他們下去問問，比什麼調查隊都管用。”
說完，他拿起一串剛烤好的羊肉串，狠狠擼了一口，似乎在咀嚼著陸江河剛才那番話的分量。
過了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看著陸江河被炭火映得發紅的臉，眼神複雜地問道：“不過，陸哥，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圖啥呢？”
“明陽這地方，說難聽點，就是個爛泥坑，多少年了，死水一潭。你費這麼大勁，又是環保又是稅務，還得罪那麼多人，想在這兒折騰出花來？”
“前些天那些工人圍堵縣政府，我看他們眼裡，對你哪有半分感激和信任？你這能力，這魄力，去市裡，去省裡，哪個平台不比這強？說實話，我看著都替你不值。”
他的語氣裡，帶著真切的擔憂和一絲不解。這兩年在明陽，陸江河經曆了多少明槍暗箭，承擔了多少壓力，他是看在眼裡的。
陸江河聞言，卻隻是淡淡笑了笑，笑容裡沒有失落，反而有一種洗儘鉛華的平靜和堅定。
他目光投向院牆外沉沉的夜色。
他輕輕開口，“濤子，你讀過於謙那首《詠煤炭》嗎？”
蔣澤濤一愣，搖搖頭：“沒，我一大老粗，哪懂那個。”
陸江河笑了笑，眼神悠遠，緩緩說道：“裡麵有兩句詩，我一直記著——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他沒有再多做解釋，其中的意味，卻已不言自明。
蔣澤濤沉默了片刻，雖然沒完全聽懂那詩句的深意，但他看懂了陸江河眼神裡的決心。
他歎了口氣，隨即又咧嘴一笑，舉起手邊一罐冰鎮啤酒，對著陸江河：“得，文縐縐的我聽不懂。不過，你陸江河認準要乾的事，我蔣澤濤這條命，就撂這兒陪你！甭管是刀山還是火海，我跟著你闖！來，不說這些了，走一個！”
陸江河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拿起自己麵前那罐尚未開啟的啤酒，“啪”的一聲拉開拉環，泡沫微微溢出。
他舉起啤酒罐，與蔣澤濤手裡的那罐，在炭火劈啪聲和誘人肉香的背景下，重重地碰了一下。
“叮”的一聲脆響，在初秋微涼的夜風中，格外清亮。
半晌，炭火的劈啪聲漸漸稀疏，最後的幾串羊肉和雞翅也被烤得滋滋冒油。
蔣澤濤大手一揮，“都彆烤了，吃不完了！鍋裡熱一下，咱們上桌正經喝點！”
說乾就乾，幾人手腳麻利地將剩餘的食材用一個大鐵鍋簡單燴了一下，連鍋帶烤好的肉串，一起端到了院子裡的石桌上。
冰鎮啤酒再次開啟，四人圍坐，就著滿桌的肉香和微醺的酒意，享受著這難得的忙裡偷閒。
夜風吹過，帶著初秋的涼意，卻吹不散這小院裡升騰起的熱絡氣氛。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蔣澤濤放下手裡的啤酒罐，擦了擦嘴角的油光，看向陸江河，臉上的隨意收斂了幾分，多了些生意人的精明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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