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美人!
晚飯過後,又開始下起了雨。
“這幾日還真是沒完沒了了,”霜淩抱怨“晾著的衣裳都快發黴了。”
霜淩招呼人在耳房生碳火,將半乾的衣裳放在屋子裡烘,再燃些香料祛除碳火氣味。過了會兒抱著幾件暖烘烘的衣裳過來。
“衣裳都烘乾了,小姐可要現在換?”
蘇錦煙下午睡覺時出了些汗,到了晚上總算精神了些,額頭也不燙了,隻是仍是有些精神不濟。此時窩在軟塌上對著燭火有一搭沒一搭地做針線。
前兩日她見範嫂子給小樂兒做衣裳,便也想自己親手給孩子做些簡單的鞋襪,苦於之前一直忙碌,這次病了之後倒是得了空閒。
“小姐莫要再做了,仔細費眼睛。”霜淩勸道。
“好,”蘇錦煙打了個哈欠,淚眼汪汪地說道“很快就好。”
窗外雨下得越來越急,啪啪地打在楹窗上,霜淩過去將窗子關閉,突然“呀”地一聲。
蘇錦煙轉頭“怎麼了?”
就見尉遲瑾正好經過窗外,探頭瞧她。
尉遲瑾繞過回廊熟門熟路地進了屋子“怎麼還沒睡?”
“你去哪了?”蘇錦煙見他身上玄色衣裳被雨水打濕,肩膀和衣袍下擺洇濕了一大片“你這會兒過來可是有急事?”
“來看看我兒子,”尉遲瑾走近她身邊,伸手要去探她額頭溫度“身子現在好些了嗎?”
蘇錦煙偏過頭,躲開他的手。
尉遲瑾探了個空,也沒在意,若無其事地收回來。見她手上拿著襪子,小小的一隻,不可思議地問“為何這般小?”
他拿手指比了下,也就才他兩根手指這般大,驚奇地抬眼“能穿得下嗎?”
其實最開始當範嫂子剪裁了尺寸拿給蘇錦煙時,她反應跟尉遲瑾一模一樣,覺得不可思議得很。每次繡這小小的襪子,心裡都柔軟得一塌糊塗。
許是這會兒心情不錯,尉遲瑾這般問,她也有興致與他談起此事來。
“聽說剛出生的孩子腳都這麼小的,若是做大了恐怕穿不得。”
尉遲瑾從她手上接過來左右翻看了下,又將兩根手指套進去,神色仍是新奇不已,過會兒又笑了。
“孩子出生後,”他比了下手指“腳就這麼大?”
蘇錦煙點頭“想必是的。”
“那身子會有多大?”尉遲瑾問。
“大概,”蘇錦煙想起範嫂子形容的話,不大確定地說道“像隻小狗一般?”
“”
尉遲瑾對她的這個形容不大滿意,反駁道“小狗如何能跟我兒子相比,我尉遲瑾的兒子自然是玉樹臨風的模樣。”
蘇錦煙笑了起來,突然想起件事,就問“你如何就斷定是兒子了?萬一是個女兒”
“女兒我也喜歡。”尉遲瑾笑,之前心裡的想法也脫口而出“最好咱們先生個女兒,以後再生兒子。”
聞言,蘇錦煙麵上的笑淡了些,平靜地看著尉遲瑾,片刻後問道“尉遲瑾,江南造辦局舉薦的事是你做的嗎?”
尉遲瑾動作停了下來,他此時蹲在軟榻邊,個頭比蘇錦煙矮了一截,抬頭去看她。
她的麵龐映在燭火中,朦朦朧朧,許是因生病的緣故,皮膚冷白而透明,眼角因困的緣故微微濕潤,在火光下晶瑩閃亮。烏發披散在薄肩上,衣衫寬鬆,視線往下,還能瞧見那越發飽滿的胸脯。
燈下美人,芙蓉嬌麵。
“如果是的話,”尉遲瑾緩緩地問“你可會拒絕?”
蘇錦煙之前心底那種被水淌過濕漉漉的沉重感又漸漸湧了上來。
無論是做什麼事,她喜歡以商人“錢貨兩訖”的態度去對待,公平公正,交易完各自安心。向來不喜欠人情,尤其是尉遲瑾的。
正如他這會兒問她會不會拒絕,她很難回答這樣的話。
事情他做都已經做了,拒絕顯得太矯情不是她的性子,可也沒法心安理得地承他這份情。
想了想,蘇錦煙說道“不會,但是我先記著你的恩情,會儘快還你。”
“你打算怎麼還?”尉遲瑾深邃的眸子暗了暗,心裡有點堵,之前因談論孩子的那點怡悅也漸漸消散。
蘇錦煙垂下眼,直白又疏離地問“你想要什麼?”
“我要你。”
尉遲瑾說完後,緊緊盯著她眼睛,見她依舊是麵無情緒地垂著眼瞼,心底又黯然了幾分。
少頃,他扯了個笑說道“與你說笑罷了,你是我孩兒的娘親,幫你就是在幫我孩兒。”
“畢竟,”尉遲瑾站起身“我們父子還得靠著你養活不是?”
“走了,”他擺擺手,轉身離開“你早些睡。”
又過了兩日,蘇錦煙收到了宋德章寫來的信,信中提到他南下滇州,發現一批品質優越的茶葉,且數量足夠五萬畝,隻不過滇州地處偏僻,茶葉市場並不繁榮,多數都是當地茶農將茶葉拿去跟邊境之地交換米糧用。
因此,這樣的茶葉在中原市場上並不聞名,且因製茶工藝傳統落後,製出來的茶葉滋味實在不好。
但宋德章經營茶葉買賣多年,自然是懂得分辨茶葉品質好壞,他覺得此茶若是工藝得當,想必會有許多驚喜之處,便快馬加鞭讓人送了些茶樣過來給蘇錦煙瞧。
蘇錦煙這兩日基本待在屋子裡未出門,且丫鬟們照顧周到,身子已經痊愈。今日雨停之後便打算出院子曬曬太陽。
她坐在廊下看完信,陷入沉思,過了片刻吩咐霜淩“你去取一套茶具過來。”
“小姐要在這煮茶嗎?”霜淩擔憂“院子裡還有風,仔細再著涼了。”
蘇錦煙笑“我身子已痊愈,出來透透風未必不好,況且今日陽光暖和。不妨事,你去取就是。”
很快,霜淩就取來茶具,還搬了個凳子坐在一旁幫著煮水。
蘇錦煙拿出宋德章讓人帶來的茶樣仔細打量了會兒,鮮葉葉片粗大且長,葉肉厚而實,葉子周圍如鋸齒搬鋒利。而乾茶條索則緊實粗壯,色澤黝黑,觀外貌確實像內質豐富的茶。
她撥了些乾茶入蓋碗中,再取沸水衝泡,過會兒出湯。
湯色淺黃,實在算不得好賣相,再品一口,茶香四溢,但滋味甚苦,且苦後回甘不足。
蘇錦煙品了幾口便放下了。
霜淩問“如何?可合適?”
蘇錦煙搖頭“滋味卻不怎麼樣,正如宋掌櫃所說,乃工藝不精所致。”
“既如此,”霜淩說道“那咱們請工藝精湛的師傅來製茶,可還行?”
“是這個道理,”蘇錦煙道“隻不過,工藝精湛的師傅卻是難尋。”
前段時日她出門,也正是去查探了各處的茶葉品質和工藝,看了多家鋪子,也並不如意。
想了想,蘇錦煙起身道“我寫封信給高老爺,一會兒你就讓人送過去。”
高家在宜縣世代經營茶葉,想必應該認得些工藝精湛的師傅。
當日傍晚之時,蘇錦煙便收到了高士榮的回信,信中說認識一位茶技高超之人,隻不過此人年紀大了脾氣頗是倔強,不肯輕易出山,且居住在大灣壩子村,地處偏遠。
蘇錦煙詢問大灣壩子村在何處,得知從宜縣過去約莫大半日行程。想了想,便決定自己親自去拜會老人家。
當晚,蘇錦煙令霜淩和巧月收拾東西。
次日一早,蘇錦煙在霜淩的服侍下穿衣裳,係好帶子後,霜淩又從櫃中拿出了件白狐狸毛的鬥篷。
蘇錦煙詫異“何時又添了這麼件?”
“小姐忘了?這是之前世子爺給小姐獵的狐狸毛呢。”霜淩笑,她摸著毛料說道“奴婢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好看的毛皮,毛發雪亮乾淨,摸起來軟滑得很。”
蘇錦煙盯著脖頸邊的狐狸毛愣了下,想起已經兩日都未曾見過尉遲瑾了,也不知他這兩日去做了什麼。
“小姐,”霜淩問道“咱們出門可要留話給世子爺?”
蘇錦煙視線從毛皮上收回,感受脖頸間那柔軟順滑的觸感,暖暖的,絨絨的舒適。
“不用了,”蘇錦煙淡淡地道“他未必比我們早回。”
這次去壩子村,蘇錦煙沒打算久待,大約明日就可歸。
收拾妥當,蘇錦煙帶著霜淩和巧月還有張叔等人就出了門。
深秋的早晨已經落了霜,涼風吹過時,眾人都忍不住縮了下脖頸。所幸蘇錦煙穿了狐狸毛的鬥篷,倒是覺得很暖和。
她掀簾子瞧外頭的白霧山嵐,心裡想著茶葉的事。
“小姐,”張叔在外頭稟報道“咱們已經出了城,再過兩個時辰到壩子山,進山後馬車不好走,得換成小點的牛車。”
“好,”蘇錦煙視線依舊盯著虛空的白霧山嵐,心不在焉應道。
馬車粼粼,顛得人昏昏欲睡,一旁的霜淩已經靠著車壁睡著。過了會兒,就在蘇錦煙也有些犯困之時,卻聽得外頭突然有人喊停,隨即馬車停下。
下一刻,車簾子從外往內掀起來,露出一張旅途疲憊卻笑意盈盈的臉。
尉遲瑾問“你要去哪?”
他桃花眼笑得太勾人,興許是徹夜趕路,發梢還有些濕潤。眼瞼出有些烏青,卻因那雙眸子璀璨耀眼,而半點也不減俊朗風姿。
“去壩子村,”蘇錦煙下意識地開口,而後又補充道“尋一位茶技高超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