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看著突然說話的女兒,那臉上的傷痕就像刀子戳到自己的眼裡,輕聲“有何事?”
慕紫聲音平淡,不急不緩“我決定出家。”
眾人皆是一愣,宋氏更是詫異“你說什麼?”
慕紫微微點頭,定聲“出家。”
宋氏驚的不能合嘴,怒聲“你胡說什麼!”
丁氏也急忙問道“你和白家公子的婚事年後就辦,這忽然要出家是怎麼回事?可不能一時衝動,毀了自己。你娘就你這麼一個孩子,你要她日後怎麼過?”
慕紫默了默,才道“阿紫思量這件事很久了,從臉被劃傷後就開始想。心魔太多,已經沒有辦法繼續這麼過活,否則遲早有一天,我會給自己一個了斷。”
她不是誇大其詞,但有這想法也不是臉被劃傷之後。而是聽見慕玉瑩死去的那一刻起,夢魘就纏上了她。如果當年她肯作證,後麵有很多事都不會發生吧。既然有孽障,那就讓她常伴青燈,消了這業障。
隨祖母丁氏念了幾日佛,豁然開朗。世間庸俗,可以誘惑人心的太多太多。她忽然不向往紅色嫁衣,而是更想入了佛門求得心中安穩。
宋氏驀地起身,氣的指著她的鼻尖“你要丟下娘?你這樣自私的人,有什麼資格說佛。你連自己的娘都對不起,你還想為天下蒼生祈福嗎?”
慕紫這幾個月已經將這件事反複想的清楚,透徹。她嫁出去不能常回娘家,母親依然像沒了女兒。她入了佛門境地,也偶爾可回來探望,還不用受任何夫家約束。
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隻是母親想不通。
宋氏寧可她跟自己爭辯,也不要她沉默。罵了幾句她都沒反應,捶著心口哭了起來。早早做了寡婦,如今女兒也要丟下自己,讓她如何不恨。
丁氏和方巧巧安慰著她,也是不知為何慕紫突然要有這決定。
慕紫是鐵了心要出家,就在京城外兩裡地的尼姑庵裡。那兒香火並不旺盛,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非要選那地方。
宋氏見尋死覓活留不住她,便不再搭理,想以此留她。可慕紫依舊要走,這日收拾好包袱就要出去。下人一見,拔腿就去稟告宋氏,差點沒將她氣暈過去,抬手將杯子撣落地上“讓她滾!滾!就當我沒生過這個女兒。”
下人抹汗,又去告知丁氏。恰好方巧巧也在一旁,婆媳聽見,急忙去了前院,慕紫已經到了門口,被管家攔住。
宋氏到底忍不住,跑了出來,剛見她就隨手拔了架住前院小樹的棍子,顫顫指著她“你當真要丟下娘?”
慕紫微微點頭,宋氏冷笑“好,好,你真的這麼狠心。你的命是我給的,你還給我罷。”
丁氏愣了愣“阿紫糊塗了,你也糊塗了不成,哪有母親要女兒命的。”
宋氏哭的已無淚“她既然狠心要割我的肉,我為何不能割她的肉。這樣不孝,要來何用。”
慕紫緩緩跪身,同她叩頭。青石鋪就的路很是堅硬,每一下也磕的很用力。咚咚聲傳入耳中,聽的人心酸。
方巧巧俯身將慕紫攔住“再磕下去要沒命了。”
慕紫挪開她的手,繼續叩頭。
聲聲刺進心底,像鋒利的刀,一刀一刀的割。宋氏再也忍不住,防線崩潰,驀地痛哭“這命不要你還了,你滾……滾……”
丁氏和嬤嬤攙扶著她,那身子已經全都癱軟,似再站不起來。慕紫平靜多日的心,此時終起波瀾,淚湧眼眶“女兒不孝,望母親明白。”
宋氏哪裡會明白,隻怕一輩子都不會懂了。
慕紫拿著包袱離去,看的方巧巧心中滋味百轉紛雜。慕紫的性子太要強,所謂的心魔,也是她自己放不下。因為放不下,唯有放下親人和如今的一切,離開這裡,去尋求心中的桃花源。
她輕輕歎息一聲,同為母親,她十分理解宋氏宛如刀割的心。
慕紫走後,宋氏恍惚了好幾日。
這天幸幸哭的不能停,奶母不得已從偏房抱了他過來。哭聲飄進宋氏耳邊,才稍稍回神“給我抱抱。”
奶母將孩子給她,宋氏抱在懷裡,隻哄了一會,他就不哭不鬨了。這樣小,這樣脆弱,還很聽話,多像當年的阿紫。
“小少爺跟少奶奶有緣呢。”
宋氏頓了半晌,輕聲哄他睡覺,一如當年,她的女兒也這樣睡在繈褓中,安然睡著。好像一世都這樣乖巧,陪在她身邊不會走。
臘月天,京城飄雪,房屋瓦楞皆成銀白色。
阿月半夜聽見飛雪簌簌飄落的聲音,還偷偷起來往外頭看了看,可是看的不清,又冷,就又回到了被窩裡。寅時過半,嬤嬤來喚她起身。屋裡點了燈,再看外頭,入眼即白,好看得緊。
朱嬤嬤笑道“姑娘最愛的果真是這雪景。”
阿月笑笑“我還記得剛隨祖父回京,途中祖父說京城的雪很好看,那時真如幾日沒吃飯,聽見有飯吃一樣期盼。”
朱嬤嬤笑了笑“皇城的雪確實美。”
去和丁氏請過安,和寧如玉一起出來。趁著旁人不注意,摸摸她還沒隆起的肚子“小侄子。”
寧如玉撲哧笑她“喜歡的話成了親就立刻生個去。”
阿月笑道“偶爾同他們玩還好,無時無刻貼著,好像也鬨心。像幸幸,可黏人了,我都不敢見他。”
寧如玉挽了她的手,眉眼都是笑“我哥哥昨日回來了,我跟娘說,等會回娘家,你陪我一塊去吧。”
阿月聽見寧謙齊回來,也很是高興“寧哥哥趕回家過年了?”末了她搖頭,滿臉可惜,“祖母不許我出門。”
寧如玉知道她想出門,簡直是要想瘋了,抿嘴笑笑“其實陪我去看我哥是假,讓你外出遊玩才是真的。我和祖母說了,我有身孕走動不便,有你照顧最好。祖母想了想,就同意了。”
阿月喜上眉梢,又摸了摸她的肚子,隻有兩個月,剛得知有喜,暫時看不出來“還沒出生就幫了你姑姑大忙,真乖。”
寧如玉忍不住笑起來“謝錯人啦,要謝的分明是我。”
阿月立刻獻寶“謝謝二嫂。”
姑嫂兩人一起出門,慕長善也放心。將寧如玉攙上馬車,說道“滾滾,早點回來。”
寧如玉應了一聲,笑靨如花“你也快去兵部吧。”
阿月見哥嫂感情這樣好,也是笑笑。上了馬車,從陸家經過,見他們大門開著,下意識多看了幾眼,但並沒看見陸澤。
從慕家到寧家的路並不遠,可對於禁足已久的阿月來說已經很滿足,連帶著看見寧家往日熟知的下人也覺歡喜。
柳氏正好要出門赴宴,見了寧如玉笑道“我原以為等不來你,倒是巧,果真是母女連心。”
母女倆說了會話,柳氏說道“改明兒我去看你,這會不能長說。你哥哥在亭子那,你直接過去就好。”又和阿月說了幾句,笑笑走了。
阿月微微奇怪“柳姨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
寧如玉全然不覺“我娘一向喜歡笑。”
阿月猜不出來,就隨她一起進院子,往涼亭走去。
因她想事,目光又投在其他地方,沒看前頭。倒是寧如玉視線往前,遠遠就看見亭子裡坐了兩個人。一個自然是她的哥哥,而另一個……她也是笑笑,方才母親果真是笑的奇怪的。
“阿月,你瞧那人是誰?”
阿月回神,抬眸往那看去。那身材頎長的年輕男子映入眼中,微微一頓。
陸澤也看見了她,因著白色披風,隻能看見隱約露出的綠色長裙。人走在雪旁,皚皚雪景襯著她俏麗的臉龐,眸眼水靈,像隻白色靈狐,一如既往的俏皮惹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