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如晦哼道“等一隻走路忒慢的田螺。”
午時過了許久,得有一個時辰了,桑持玉還沒來。
他不是不守諾的人,蘇如晦想不通他為何答應了又不來。欽天司的考生全走光了,門前人影寥落,隻餘一隻曬太陽的老狗,蘇如晦同它大眼對小眼。蘇如晦打開羅盤,在欽天司裡待了三天兩夜,他的通訊羅盤靈石耗光,沒法兒通訊。周小粟的羅盤又沒有桑持玉的符印,根本無法聯係上那個家夥。
蘇如晦心裡十分鬱悶,桑持玉一點兒也不在乎他。
“師哥,咱回吧,你等的人肯定不來了。”周小粟拖他的手臂,“我讓人預備了一大桌好菜,快走吧,我都餓了。”
蘇如晦手搭涼棚往宮城的方向看,大街上人來人往,獨獨沒有那個清冷的黑衣身影。
真不來了。蘇如晦氣得頭頂冒煙。
桑持玉不是故意不來的,那日是澹台淨的千秋,北辰殿設宴,他原本同同僚換了班,空出午時小半個時辰去接蘇如晦。然而千秋宴上出了刺客,是打黑街來的。刺客能夠混進北辰殿,秘宗內部定然有人不乾淨,桑持玉奉命查案,無暇去接蘇如晦,聯絡蘇如晦又聯絡不上,本同江雪芽說了,請她告知蘇如晦,奈何江雪芽跟他一樣忙碌,一轉頭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桑持玉查出是武備寺同判高從龍被黑街一個女人蒙騙,介紹她進宮城當侍者,從而致使這黑街女子混入北辰殿侍酒。桑持玉將高從龍緝拿下獄,等閒下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他從夾道上過,冷水般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肩頭。忽然有個觀星舍人急吼吼找到他,苦著臉道“桑大人,可算找著您了。您快去管管蘇公子吧,他擋在欽天司門口不肯走,這會兒百姓都圍著看呢。”
桑持玉略有些怔忡,“他為何擋路?”
“他也不是擋路……唉,反正他就是不肯走。”觀星舍人道,“下官聽說大掌宗把蘇公子交給您看管,您有沒有法子勸勸他?”
桑持玉猶豫著,蘇如晦業已離開離州,也已經考過了觀星科,他監管蘇如晦的任務已經完成,不必再去過問蘇如晦的閒事。況且蘇如晦這個家夥像瘟疫,侵蝕人,汙染人,讓人生病,讓人變壞,桑持玉不願意再與他有太多牽扯。
“桑大人……”觀星舍人淚眼汪汪。
桑持玉最終妥協,跟著觀星舍人過去瞧,策馬到欽天司,迎頭便見欽天司門口空地裡憑空多了個幄帳。蘇如晦大老爺似的坐在裡頭,麵前一張矮桌,上頭擱滿了菜肴。周小粟一臉無語地坐在這廝對麵,周圍百姓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對著裡頭指指點點。不時有小廝高舉著熱騰騰的菜肴擠進人群,口中高喊“上菜咯,菌香白玉鮑一品!”
桑持玉沒想到這廝在欽天司待了一個下午,還在人家大門前支了個幄賬。桑持玉走進去,蘇如晦見他來,笑嘻嘻衝他舉盞。
“為何如此?”桑持玉長眉微蹙。
蘇如晦托著下巴,“你不是說來接我麼?我這人守諾得很,你不來,我隻好在這兒等。我這麼嬌貴一個公子哥,總不可能傻兮兮站在空地裡吹風曬太陽吧,所以我搭了個帳篷。趕巧我又餓了,就在附近酒樓點了菜,你要不要來吃一口?”
周小粟翻了個白眼,“師哥,你等的就是他?我真是豬腦袋一個,陪你在這兒丟人現眼這麼久!”
說罷,周小粟氣呼呼地走了。
“……”桑持玉話語間頗有無奈的意味,“師父千秋宴遇刺,我奉命查案,本已告知你師姐轉告你我有要事在身,想必她忘了。”
蘇如晦不高興,“要事?接我回家不算要事麼?”
桑持玉朝他伸出手,“我送你回家。”
蘇如晦開始犯渾,“你讓我走我就走,我豈不是很沒麵子?不走。”
桑持玉凝眉。
“就不走,你想個法子哄我,我高興了就走。”蘇如晦不肯動彈。
桑持玉絲毫不買他的賬,道“不走,揍你。”
桑持玉這人說到做到,他說揍是真揍。
蘇如晦撇撇嘴,桑持玉再次朝他伸出手。
蘇如晦不情不願地拉住他的手,他把蘇如晦拽起來。兩人上了馬,臨走時蘇如晦點了幾個小孩兒,“裡頭的菜歸你們了,快去,趁熱吃。”
小孩兒們歡呼一聲,鑽進幄帳裡搶吃的。
那時節還沒有宵禁令,邊都的晚上很熱鬨。十字街口有做場吹火的,還有畫糖人兒的。高聳的屋舍堆疊向上,每間屋子皆亮著星辰般璀璨的燭火,飄渺的人影兒框在窗紗裡,像熱鬨的皮影戲。
馬蹄聲噠噠,他們策馬走上淩空棧道,沿著紅漆木板鋪成的路緩緩走。蘇如晦問桑持玉“怎麼不問我考得怎麼樣?你這人一點兒也不在乎我,我這麼高一個子,你眼睛是有多小,怎麼我就進不了你的眼呢?”
蘇如晦今日頗有些無理取鬨,桑持玉不同他計較,依著他問“考得如何?”
“我肯定是榜首。”蘇如晦換上自豪又懶洋洋的笑,“高估了他們的題目,早知道不那麼費心準備了。”
桑持玉沒有回應,兩個人又靜下來。隻要蘇如晦不吭聲,桑持玉絕對不會主動說話。
蘇如晦心裡頭憋悶,問“你乾嘛老不理我?明明小時候可喜歡我了,長大了怎麼就變了?”
沿途的燭火燙過桑持玉的臉頰,他的輪廓模糊在光暈裡。
他望著前方,聲音有些低“或許是因為你太幸運。”
“幸運?”
桑持玉垂下眼睫,“你若想得榜首,便能得榜首。你若想得到誰的心,便能得到誰的心。蘇如晦,老天眷顧你,你該珍惜,而非肆無忌憚地揮霍。”
“什麼幸運,那是我聰明絕頂招人喜歡。”蘇如晦策馬同他並排走,“罷了罷了,你要修行,我就跟你修行,你要持戒,我就跟你持戒。從今往後我蘇如晦改邪歸正,老老實實做官,正正經經做人,你彆討厭我了好不好?”
桑持玉瞥了他一眼,移開視線,沒答話。
“好不好啊?”蘇如晦追問不休。
最後桑持玉還是沒搭理他,他隻好放棄。到家的時候他困得睜不開眼,沾上炕便不省人事。桑持玉給他蓋上被子,燈火下他睡顏安詳,有一種沉靜的俊逸。
桑持玉吹了燈,站起身,手腕忽然被蘇如晦抓住。
蘇如晦夢囈著“好不好……”
桑持玉輕輕歎了口氣,將他的手放進棉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