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思念著他啊_如見雪來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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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他思念著他啊(1 / 2)

如見雪來!

桑持玉化形成陸瞎子的模樣,目不斜視地進入極樂坊本堂。今天傍晚打過架的地方一片狼藉,混混們正在收拾碎裂的桌椅,修補打壞的欄杆。不時有混混向他行禮,他微微點頭算是答應,拐進曲折繁複的內廊。蘇如晦給他的地圖上標注了關卡,關卡需要對暗號。桑持玉當然不知道暗號是什麼,不過他擁有瞬影移形秘術,可以直接跳過關卡。

極樂坊內部的建築非常複雜,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層。極樂坊轄下並不僅僅這一家妓坊,黑街的賭坊、茶樓、酒館,隻要是醉生夢死的地方,大半隸屬於極樂坊。極樂坊還有好幾家巨型工坊,工坊製造靈火銃,也製造傀儡。每年有無數肉傀儡在裡麵製造完成,送往各家妓坊,又有無數報廢的肉傀儡送回工坊回收,或者修複或者銷毀。眼下這家大本堂地下有三層冰庫,專門存放工坊送過來的,還未插入靈石啟用的肉傀儡。

腳下廊道交錯,七扭八拐。有些廊道分布在高層屋外,站在廊道上往下望,便是黑街狹窄如深壑的街道,略略伸手,似乎可以摸到對麵房屋的木欄杆。桑持玉按照地圖走,越走越深。

外頭的混混大多是毛頭小子,臉上幾乎塗滿油彩,要麼坐在廊下吞雲吐霧,要麼抱著傀儡妓鬼混。越往裡,能見到的混混越來越少,即使見到人,也能看出絕非善類。漸漸的看不到外頭的月光了,黑漆漆的廊道僅僅依靠油燈照亮,他進入了極樂坊最為秘密的區域。木板在腳底下吱呀作響,他向前走著,同一個極樂坊混混擦肩而過,一種濃鬱的味道充盈鼻尖,他皺了皺眉。

那混混大約級彆頗高,見到陸瞎子竟不打招呼,直接走了。如此正好,桑持玉不欲開口。他走到了目的地——蘇如晦原本居住的內堂。蘇如晦說,按照韓野的性格,他原本的物什一定原原本本保留著,甚至開啟內堂的八卦鎖也和從前一樣。蘇如晦猜得沒錯,桑持玉順利擰開了八卦鎖,推開內堂的榧木門。他取了牆角上的油燈照亮,踏入門裡。

空氣裡有濃重的灰塵味道,大約許久沒有人來,地上落滿了灰。燈光淌進內室,屋子登時亮堂了起來,桑持玉看見滿屋的星圖,牆上地上,比比皆是。地上堆了書本和星盤,橫七豎八,一片狼藉,被人搗過亂似的。桑持玉知道,這就是它們原本的模樣,蘇如晦這個人太邋遢。

地板上堆滿了木雕,桑持玉記得韓野說過,蘇如晦喜歡雕木頭,攢了一屋子木雕。木雕堆積如山,被陰翳籠著,陰鬱如累累蠶蛹。桑持玉不得不撥開木雕,才有地方下腳。他找到蘇如晦說過的鐵皮箱,箱子被壓在層層疊疊的大理石星盤下麵,隻露出一個角。桑持玉將星盤推開,拉出鐵皮箱,旋轉八卦鎖。機關哢噠哢噠作響,齒輪一個挨一個咬合,鎖頭開了,蓋子啪嗒一聲彈開。

裡麵疊放了許多書信,信封皆用朱筆寫著“秘”,這是極樂坊坊主機密等級最高的秘檔,除了掌握八卦鎖開啟方式的蘇如晦本人,誰也無法閱讀。桑持玉拆開書信,一封一封地看。

“彆來良久,甚以為懷。如今你名揚天下,一者觀星科榜首,二者秘宗殺人犯,不知該為你喜還是為你憂。禍兮福所依,極樂坊賞識你星陣大才,渡你入黑街,你平安無虞,我甚慰之。我已按你所言縱火燒毀高氏庫房,儘焚家譜抄本。邊都風波未平,高氏日日擊登聞鼓,鳴冤於道。我置我褻衣於高家府宅,意欲誣高氏兄弟竊我衣物,為你當街殺人開脫。奈何大掌宗鐵石心腸,不肯赦你罪過。此事難以轉圜,且待日久天長,我徐徐圖之。江雪芽字。”

“你來信所言之事,我已知悉。你怒發衝冠,蒙蔽其中,依我觀之,此事甚為蹊蹺,當從長計議。桑氏闔族戰死不苦關,族譜流散,無人得其原本。你言高家兄弟自桑氏祖墳覓得家譜原本,得知桑持玉並非桑家子。你可知我密使家仆夜訪桑氏祖陵,土堅磚厚,絕無盜掘之象。高氏兄弟所言為虛,其中必有隱情。高氏何以得來桑氏族譜原本?緣何高家密謀暗害桑持玉,恰恰為你所聞?你年少衝動,入他人彀中,前程儘毀,憾矣。黑街凶惡艱險之地,不可重蹈覆轍,當謹之慎之,切記切記。江雪芽字。”

“我已審訊燕瑾瑜,他並非幕後主使,此案同他無關。追查多月,線索儘斷。幕後之人手眼通天,凡我所過之處,必有其耳目先我一步布署妥當。你身處黑街,我力所不逮,行事萬萬當心。江雪芽字。”

桑持玉翻著這些信件,十五年前那場血案重現於眼前。一切來龍去脈在江雪芽的字裡行間鋪展於他的眼底,他觸摸著這些字跡,年份久了,有些字的墨水微微洇散。他一封封地讀,終於明白他在蘇如晦心裡讀到的遺憾和悲傷來自於何處。

原來是這樣,蘇如晦為他而殺人,為他而流浪。

桑持玉閉上眼,心裡有無儘的酸楚。

那個家夥為什麼不告訴他呢?他既不脆弱,也不膽怯,他何須成為蒙在鼓裡的保護對象?什麼桑氏子,什麼秘宗武官,蘇如晦根本不明白,這些身份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的人生像孤舟行於海上,那些來來去去的人若水中飄影,分明近在咫尺卻又虛無縹緲。他時常感到不真實,感到無可抑製的虛幻和孤獨。他置身於這偌大的世界,卻常感覺他不在這裡。

他不在乎高門貴胄的身份,也不在乎至高無上的權柄。他聽從大掌宗的命令,隻是因為在這茫茫大海中,他漫無目的,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有意義的事情去完成。他何須蘇如晦為了一個“桑氏子”的身份放棄前途,放棄親友,奔入滂沱大雨,至死方歸?

廊外響起腳步聲,桑持玉沒有離開,任由那腳步聲逼近,停在榧木門口。

“蘇如晦讓你來的?”韓野問。

桑持玉回頭看他,他抱臂倚在陰影裡,裸著半身,腰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大約之前失血太多,他的臉色略有些蒼白,深邃的輪廓因為黑暗而有種莫名的陰鬱。

“陸瞎子回來拉著我說什麼未婚妻、相好,我就知道蘇如晦肯定會讓你來這裡。”韓野倚著門看他,“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桑持玉望著他沉默,半晌後才回答“十歲。”

“真早,怪不得。”韓野走進來,“上回我去順康坊找蘇如晦,他莫名其妙說當初出賣黑街密道的人或許是他自己。我一開始不信,可是後來我想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木雕,就改變了主意。蘇如晦病中刻的這些木雕都沒有臉,但是我記得我剛跟著他做事的時候,看到過一尊雕像。那尊雕像,是有臉的。”

韓野從懷裡取出個東西,丟給桑持玉。

桑持玉抬手接住,一尊黑漆漆的檀木小像暴露在光下。這尊雕像遠沒有其他木雕精致,木料也粗糙,雕工稍顯稚嫩,紋理不精細。可它擁有其他木雕沒有的臉龐,桑持玉怔怔看著這座小木雕,那雙淡漠的眉目,一如他自己。

“我猜對了,”韓野沒滋沒味地笑了笑,“是你。”

桑持玉細細撫摸雕像的臉龐,心頭似有苦水翻湧,灌入喉間,乾澀又苦悶。蘇如晦沒有說謊,病痛帶走他的生命,當他的時間所剩無幾,他想要完成他未竟的心願。而他最後的心願,就是回到桑持玉的身邊。

桑持玉抬起頭,他的身邊環繞著小山一般堆疊的無臉木雕,每一尊皆是那個家夥無聲的思念。

他思念他啊。

桑持玉握著這小小的雕像,一滴淚從眼眶墜落,滴入雕像的眼眸。這一瞬,似乎這滿目清冷的木雕桑持玉,也在靜靜地落淚。

“謝謝。”桑持玉低聲道。

“不用謝我,要是我打得過你,你必定走不出極樂坊。”韓野翻看那些木雕,“其實我早該知道這些木雕是誰,蘇狗蛋長得那麼像你。蘇狗蛋是蘇如晦做的第一個一品肉傀儡,留在極樂坊裡當執事,天天給蘇如晦洗襪子。那個白癡做的東西,身上總有你的影子。你見過蘇狗蛋嗎?”

“見過。”桑持玉道。

“那看來你更白癡。”韓野嘲笑他,“陸瞎子說的那些話不要當真,亂七八糟,瞎說八道。他專司殺伐,不管生意。早年黑街遍地是童妓,殺人犯竊賊王八蛋聚集的地方,能有什麼好事兒發生?每年死在床上的男男女女不計其數,我小時候乾過一段時間拉屍的活兒,妓坊裡拖出來的屍體大多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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