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多短視之輩,”澹台淨伸出手,空中的飄雨落在他掌心,“江雪芽,憑你一人,背不起他們。”
白若耶苦笑了一聲,澹台淨囚於塔上,卻能洞悉邊都大勢。其實很簡單,他隻消得眺望街道上遊弋嬉鬨的妖族士兵,便能管中窺豹,知道現在妖族流行著怎樣的淫靡風氣。士兵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貴族?可惜這麼簡單的道理,她的族胞卻不知道。
白若耶忽然覺得疲憊,病痛和幻覺折磨著她,她似乎已是強弩之末。
“喂,澹台淨,”白若耶輕聲說,“跟我說說你妹妹吧,卷宗裡說,當年你推行放逐流民的苛政嚴法,她極力阻攔,請命探索雪境,以求種族百年生計。風雪那麼大,我們拚了命地逃,她竟往雪裡去,真是個勇敢的人啊。跟我說說她吧,如果她遇見殺人的風雪,救不了的族胞,她會怎麼做?”
“你不是她,”澹台淨話語冷淡,“你不如她。”
他的話就像刺,深深紮進她的心裡。她沒有被激怒,隻是低頭笑了笑,“這話我已經聽過一遍了。澹台淨,阿晦和桑持玉都在邊都,我隨時能把桑持玉沒有受靈心天通影響的事報給父親。所以,我讓你說,你便說。”
澹台淨灰色的眼眸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半晌,他終於開口“如你所願。”
清河坊,驛館。
雨中立了個飄渺的幻影,像一縷被風吹來的孤魂。蘇觀雨站在滿地泥濘的梨花小路上,抬頭望驛館高聳的門穹。他是一個沒有著落的影子,路人看不見他,風穿過他,雨也穿過他。他一直在監視白若耶,利用羅浮王的靈心天通。白若耶和蘇如晦的對話他聽見了,蘇如晦也知道他在聽他們說話,所以那個家夥最後一句“烹茶等人”的話不是對白若耶說的,而是對他說的。
他知道,蘇如晦猜到他的藏身處了,所以蘇如晦斷定他會來。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蘇觀雨無聲地微笑,的確,他不聰明,怎能開天辟地,造出這個風雪茫茫的世界?
白若耶走時把驛館前的守衛都撤走了,石頭廊柱下冷冷清清,雨滴濺落在地,碎玉似的亂響。一隻雪白的大貓叼著油紙傘踱到他腳邊,它蹲在雨裡,仰著腦袋看著他,冰藍色的眼眸似乎比雨還要冷一些。他失笑,彎腰接過桑寶寶嘴裡的傘,撐開。
“為什麼要給我傘?我不過是一縷影子罷了。”蘇觀雨伸出手,白皙的手掌探入雨中,“你看,我連一滴水都握不住。”
桑寶寶沒有回複,它向新月居的方向走。
它把蘇觀雨送到新月居,蘇觀雨推開榧木門,走了幾步之後回頭,毛絨絨的大貓影子似的煢煢蹲坐在廊下,目送他前行。
“你當真服輸麼?”蘇觀雨問,“即使你知道你與他的愛根源於一場設計好的遊戲,即使你知道這個世界儘是虛假,你也愛他麼?”
桑寶寶的目光像泠泠水波,平淡又恬靜。
“蘇觀雨,你如何定義真假?”他不答反問,“愛澹台薰讓你痛苦麼?讓你難過麼?如果痛苦是真的,難過是真的,為什麼愛不是真的?”
蘇觀雨閉上眼,門外飄雨穿過他的臉龐,像淚水。
桑寶寶清冷的聲音穿越大雨,來到他的耳畔。
“我愛他,我願輸。”
門在蘇觀雨眼前閉合,他回過頭,他名義上的兒子蘇如晦跪坐在案後烹茶。他曾厭惡這個孩子,想儘一切辦法掙脫蘇如晦綁在他身上的看不見的絲線。可他越掙紮,這絲線纏得就越緊,像投入蜘蛛羅網的小蟲,死到臨頭。
蘇觀雨在蘇如晦對麵坐下,垂眸注視茶碗裡的嫋嫋煙氣。兩個極為相似的男人彼此對坐,窗外大雨紛紛,他們仿佛是一對午後悠閒品茗的父子。
“老爹,”蘇如晦輕輕一笑,“你果然來了。”
“不要喚我父親,”蘇觀雨也保持著微笑,“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說,我和阿薰都不是你的父母。”
蘇如晦歎了口氣,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蘇觀雨問“為何尋我來?”
蘇如晦道“為了同你做個交易。”
“你是造物者,超元域是你的所有物,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呢?”蘇觀雨輕輕搖頭,“我突破了雪花的一些權限,能看到一些東西。雖然不多,但是有用,比如說你的任務記錄。所以不要拿放我離開超元域誘惑我,開啟天門的終極任務是殺我,你沒有辦法讓我離開超元域。”
“我的任務是清除病毒,”蘇如晦道,“但是有沒有病毒,係統說了算。如果刪除係統發現病毒的數據日誌,那麼在係統的認知裡,超元域沒有病毒。老爹,我可以帶你去現實,隻是我需要在你的代碼裡植入一些協議。你放心,這些協議不會限製你的自由,它們隻確保你不會對現實世界產生威脅。”
“原來如此。”蘇觀雨垂眸低笑。
他的笑容十分淡薄,得到蘇如晦讓他離開超元域的應允,他似乎沒有很高興。
“你想要什麼?”蘇觀雨問。
蘇如晦抿了口茶,緩緩道“我想聽一個故事,這個故事,隻能由你說給我聽。”
春雨太急,人間沸騰如潮。他們彼此對坐,熱茶的嫋嫋煙氣在他們中間升騰。
蘇觀雨閉了閉眼,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溢出唇間。
“好,我說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