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湉確是不能食言,於是思索了片刻,向著李連英耳語了幾句。
李連英望了望在場之人,隨一派疾言厲色,道:“皇上太後正值齋戒,這起子小事實不敢驚擾,我身為大總管,倘若這都還辦不利索,就該革職查辦!”
“小寇子,念你是初犯,又有被逼迫之意,我可以網開一麵,自個兒去敬事房領四十廷杖,能不能受得住隻看你自己的命了。”
小寇子聽罷,如獲大赦一般,重重磕下頭,嘴裡喊著:“小的領賞,謝大總管不殺之恩,謝姑姑饒命!”
說罷踉蹌起身,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自去了敬事房領板子,這麵上雖掛彩,卻是一副開心樣子,不知道的真以為他是去領賞。
詩寧雖被堵了嘴上了綁,目光卻凶狠異常,她瞪著在場所有人,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的模樣。
李連英自無視她的恨毒,吩咐道:“至於你……”他扯了扯嘴角,隨道:“念在秋姑姑的麵上,我看顧你,賞五十杖,轟出大內!”
他看向劉守全,眼中閃著有些叫人琢磨不透的東西,至少褚湉看不透。
“這事交給你辦了。”說著,劉守全躬身應下,他便懶怠逗留起身出了去。
褚湉一路無言恭送著他,朔風凜冽,一股股來回穿梭在夾道當中,紅牆之外的殿頂正脊上停著幾隻老鴰,聲音粗劣嘶啞的叫著,就像是人哭喊到沙啞一般。
她心裡頭繁亂如麻,沒成想李連英先是笑了笑,道:“怎麼,這就被唬住了?”
褚湉陪笑道:“我是個沒見過世麵的,惹您笑話了。”
李連英沉默了片刻,自是歎了口氣:“你不找事兒,事兒找你,在宮裡頭辦事絕不能半點含糊,這道理可是老佛爺進宮幾十年的體悟,學著點吧。”
褚湉點頭,又聞李連英詢道:“要我說小寇子跟你非親非故的,你還巴巴給他求情,在宮裡頭這可是大忌,一個不好就把自己捎帶進了。”
褚湉答:“我冷眼瞧著,他為人也算是有些擔當,至少是為著家裡老小,心裡到底不忍。”
“再者,養心殿中多個人照應也好,不知兄長怎麼看?”
李連英想了想,應著:“嗯,也好。”
眼看著快到大成右門,褚湉終是沒按住心思,小聲道:“怪隻怪我們沒用,就怕事情捅出去頭一個被牽連,不然這種誅九族的大罪,秋姑姑也不能獨善其身。”
李連英聽罷,冷冷笑道:“且先讓她張狂幾日,時辰到了老佛爺自會惱了她。”
“那詩寧的事……”
“這事兒秋子隻能吃啞巴虧了。”他看似和藹的朝褚湉笑笑,隨道:“可惜,年紀輕輕生把自己斷送了。”
褚湉想著雨蘅談起那些被趕出宮的宮女,如何如何悲慘,大概詩寧日子更難,且不說還受了五十棍子……
可到底是給留了條性命。
“趕出去怕也安生不得了。”她微歎,卻如何也得意不起來,不知為什麼,她竟覺得身上寒津津的,這宮裡實在可怕至極。
“她呀,有命出去也沒命活!”李連英眼底閃過一絲涼意,很快又被平靜取代。
“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不必兔死狐悲的,她不死,改天死的就是你了。”
他猶豫片刻,又道:“你可是老佛爺親指過去的,當初她迫害你不成,莫說旁人,就是老佛爺也不能容她。”
褚湉隻覺周身如處在雪窟,冷風過境滿是一片肅殺,直叫她透不過氣。
李連英見她怔忡,不免嗬嗬一笑:“得了,回吧,我也該伺候老佛爺遛彎兒了。”
詩寧死了?
死了……
褚湉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一時也根本分辨不出這殺意來自李連英還是太後。
她身子虛晃,腳下無力地向養心殿走,身邊宮門裡出來兩兩辦差的太監都能把她嚇得心慌,隻想趕快回去,她怕極了。
因著齋戒,皇帝入齋宮連守三晝兩夜,褚湉等貼身伺候的人,除去奉茶更衣擺膳,均不能驚擾,以示虔誠。
褚湉捧著呈盤,輕手輕腳地進去殿裡,皇帝正端坐在東暖閣的臨窗大炕上,他頭戴中毛貂皮緞台冠,穿藍江綢麵貂皮袍、貂皮黃麵如意端罩,戴一枚金鑲鬆石齋戒牌。
如此裝束,立顯得齋戒之重視。
他進得齋宮一天了,按規矩隻讀些聖賢文章,史書著作,此刻也正捧著《左傳》覽閱,雖道這些聖賢經典他都讀到滾瓜爛熟,卻也常看常新,總能悟道出另一番道理來。
褚湉將呈盤上新沏的茶預放去他跟前的黃花梨炕幾上,卻看著這粉地五彩八吉祥蓋碗不覺出神。
她想起詩寧,一陣恍惚,指尖卻不小心碰到灼熱碗身,隻本能的一縮,一聲脆響,蓋碗跌在了地上已是摔得粉碎,那滾燙茶水直潑灑了自己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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