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過去,廠坊工人宿舍落成,技能培訓班場地建設也同樣完成,招募老師,開始初步運轉。
當初方臨承諾的福利,一一兌現,並且速度如此之快,廠坊中工人積極性得到極大調動,這自不必說。
此舉,也是在整個淮安工人群體中打了一個大大的廣告,方臨的金字招牌愈發深入人心,若非他這邊早就滿員,恐怕城中其他廠坊的工人都要一哄過來了。
而這個時候,也已經到了年末,過了大寒,一場大雪落下,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
這日,蒲知府請方臨過去喝酒。
大雪初霽,蒲家小小的院落中路旁蘊著積雪,牆角三兩棵梅樹盛放著瑩白的梅花,紅泥小火爐溫著老黃酒,小桌上擺著三五道小菜。
相對滿漢全席、海天盛宴,這的確簡單,乃至簡陋,不過,卻自有一種清淨高潔的雅致。
“方賢侄,坐!”蒲知府請方臨坐下。
日久見人心,這二三年來,兩人相處,關係愈發親近,早已以叔侄相交。
方臨也沒有過多客套,在對麵坐下,他此來,對蒲知府要說之事,心中已有三分猜測。
果然,蒲知府與方臨閒話日常,喝了兩盞,便就開口道:“我來此任知府已然六年,明年就要遷轉,離開淮安了。”
說是遷轉,不過是自謙說法,其實是升遷,大概率入京。
大夏地方官員一個任期為三年,除非犯下重錯,否則一般都能繼續連任兩個任期,也就是九年。
同樣,也是每三年考察一次,稱為‘大計’,另有都察院派出官員不定期考核,如去年江淮之地爆發洪澇。
地方官員想要升遷,須得在這般考核中有過人表現,也就是政績。
‘蒲叔政績不缺,卓三爺之事、去年洪澇救災、打擊田地兼並……不過,淮安作為江淮之地的財賦重府,蒲叔已然是正四品,再往上,想要升至三品,這個難度其實極高。’
官場有一個說法,四品是仕途的一個坎兒,過去了就是蛟虯化龍、海闊天空,過不去就是終生前途有限、蹉跎碌碌了。
到了這一步,隻是單純的政績,已然都不行,再想向上,還需要吏部奏請皇帝,組織‘廷推’,這就要求在朝中有著足夠影響、支持。
蒲知府身後是有政治派係的,方臨老家海寧知縣侯如柏曾就孜孜想要加入,這次蒲知府政績足夠,身後派係發力,同時,董祖誥座師陶承弼為吏部尚書,在董祖誥撮合下,也做了一個順水人情……
還有極為重要一點就是:蒲知府去年救災,以及與方臨、董祖誥進獻番薯,在洪泰麵前刷夠了印象分。
——這個印象分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其實也不重要,說重要,是因為即使通過‘廷推’,列入名單,這個名單人選自然也不隻一個,皇帝要在其中選一個,同等條件下,自然是印象分最高的最容易獲得青睞;說不重要則是因為,若你走不到這一步,連通過‘廷推’,進入名單都做不到,這個印象分也沒什麼用。
可以說,蒲知府自身政績、背後派係、董祖誥牽線搭橋、洪泰帝印象分,在這種種因素下,才能完成這鯉魚一躍,從四品到三品的突破。
“恭喜蒲叔!”方臨祝賀。
雖然從自身利益角度來說,蒲知府再留任一屆,對他才是好處最大,但人哪能事事皆從純粹的利益角度考慮?
對蒲知府的升遷,他是真心高興的。
蒲知府久在官場,對人心把握早已爐火純青,自然能聽出方臨真心,心中生出暖意,起身為方臨斟了一杯酒:“我有今日,方賢侄居首功,卓三爺之事、去歲水澇,還有這次董修撰牽線……受恩多矣,我敬方賢侄一杯!”
“蒲叔言重,打鐵還須自身硬,小子不過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分內之事,蒲叔能邁出這一步,虯蛟化龍,還是因為自身持身以正,愛民如子。”方臨說著,也是起身。
“方賢侄,你啊,果然還是如此謙謹,老夫這次去京師,還真想帶上你……”
蒲知府這是真心話,可惜,他也知道,方臨誌不在朝堂,進入朝堂,對方臨或許也並非一件好事。
這次,方臨沒有接話,隻是在蒲知府招呼下雙雙坐下,舉杯,與對方相碰。
蒲知府咂了口酒,長長吐出口氣,又道:“方賢侄,你的聰慧,我是放心的,不過,我還有些事情交代,如淮安城中範、穀、馬、邵、段五家,並不簡單,府衙中六七成的吏員,都是出自這五家,範、穀、馬、邵、段五家在淮安可謂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哪怕到了如今,許多事情我也得和他們妥協。”
方臨聽著,放下酒盞,鄭重頷首,表示明白。
這一二年間,範、穀、馬、邵、段五家如此老實,那是因為蒲知府在上麵壓著,許多手段,對他都用不出來。
比如,當初織造坊廠坊建設中,若沒有蒲知府庇護,穀家動用府衙關係刁難、吃拿卡要,他當如何?
是,方臨在府衙也有關係,如董家人脈、錢文堰文書,可麵對尋常人還可以,但對於範、穀、馬、邵、段五大家族這個層次,就不大夠用了。
就算方臨還有京師董祖誥、監察禦史韓元敬關係,可這也遠水難解近渴,緩不濟急,再說也不能因為這些小事次次麻煩他們。
‘這一二年間,麵對我的異軍突起,範、穀、馬、邵、段五家的確老實,但要因此以為他們是什麼善茬兒、人畜無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方臨從不敢小瞧他們,範、穀、馬、邵、段五家能做到如此地步,那絕對都是血腥廝殺出來的。
‘廠坊這邊的工人宿舍建設,技能培訓班場地建設,我一籃子推出,也是想趕在蒲叔最後任期內,以免夜長夢多啊!’
若是這些福利一個接著一個接連推出,精細操作之下,的確會讓廠坊工人更加感念方臨的好,但比起過了蒲知府任期,麵對下一任知府的不確定性,就不值一提了。
故而,他寧可讓廠坊工人對他的感恩、感激減弱些——畢竟這些東西可以慢慢彌補,也要在蒲知府離任前,將工人宿舍、技能培訓班一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