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方家。
大雪紛飛,後院園中,牆角三年株臘梅怒放,淡白點點,氤氳飄香。
田萱看著方臨身上的雪跡,上前拍著:“怎麼落了這麼多雪,也不坐轎子?莫要著涼了,快來換一套衣服、鞋子……”
這般絮絮叨叨,倒是驅散了些方臨孤寂的心境,他配合著抬起雙手,任由田萱拍雪,又換了衣服、鞋子,說起劉家的事情:“劉掌櫃……唉,又走了一個故人,今後又少了一個喝酒的人。”
田萱是知道劉掌櫃的,靜靜聽著,神色間也是唏噓:“那時候我在店中做飯,劉掌櫃常去,每次見到,都是笑嗬嗬的樣子……今年,劉掌櫃也有七十來歲,聽你說的,走得也算安詳,沒遭多少病痛折磨,算是喜喪了。”
她說著,又想起什麼,感歎道:“近些年,熟悉的人是愈發少了,每次回去胡同,就有一兩個再也見不到的……上次回去,歐夫子家那邊,陸老爹就……”
“陸老爹啊,我記得當初,陸老爹還開玩笑說,夫子熬走了他爹、他娘,說不得能長命百歲,將他也熬走,沒想到一語成讖。”方臨想起往事,失笑搖頭。
“夫子是長壽,也是好人有好報。”田萱頓了下,道:“爹、娘在南洋,羲兒也是……當初,那家夥去泰西,我常常夜半驚醒,做夢……睡覺都不安穩,幸好後來平安回來……如今他們,也就過年團聚,要是能回來,都在身邊,一大家子團團圓圓……”
她說到這裡,意識到什麼,又是頓住——以她的聰慧,時至今日,自然也看出來,海外那邊是方臨為自家準備的退路。
“我隻是說說,臨弟,還是按照你的打算,海外那攤子,也是要人看著。”
“海外那攤子,有人看著更好,沒有也無妨,我自有彆的保障,也罷,過兩日就去信,看爹娘願不願意回來住些日子……隻是,羲兒那小子是個屁股坐不住的,回來恐怕也待不了太久。”
方臨說著,想到劉掌櫃的話‘看這大夏有些怪,將來說不得要亂’,又是道:“不過,這次還是讓他多留些日子吧,說不得,再過些年,想回來都不得了呐!”
田萱聽到,若有所思,正想說些什麼,這時,外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董兄來了!”
方臨出來,果然是董祖誥,這二三年,董祖誥經常過來,如今花花見到對方都不叫了,秋秋姐弟三個也是熟悉,喊著‘董伯伯’,拿出乾果點心招待。
他正準備打趣兩句,留下吃飯,卻看到董祖誥神思不屬,眉宇間可見明顯的憂愁,顯然是有事,正色將對方請入書房。
——到了他們這般年齡,氣性已然是少多了,董祖誥又是差一步入閣的人物,早已練就一身養氣功夫,喜怒不形於色,這般失態極為罕見,必是有大事、急事。
“方兄,今晚京師傳來急信……”董祖誥坐下,說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前些日子,臘月初七,陛下帶著幾位宮廷畫師,遊湖賞雪,繪畫雪景,中途不幸落水……這個時節,天氣嚴寒,湖水冰冷,陛下又體弱,落水後被救上來,已是昏迷……當晚陛下發高熱,重咳不止……折騰數日,禦醫診治之下,陛下是醒來了,卻大傷元氣,已到了彌留之際……”
“嗯?”
方臨聽聞,心頭一跳,當初他就有著猜測,文官不會罷休,可能會對天順帝出手,可這二三年始終無事,就連他都開始懷疑,那些文官是否有那個膽子,自己是否太過杞人憂天了?沒想到,這一遭……終是來了。
——實在是前世記憶,大明皇帝蹊蹺落水身亡……這次聽聞,應激反應之下,下意識就認定是陰謀。
“怎麼會落水?陛下身邊重重防護,何況還有那麼多跟隨人員,他們都是死人麼?”
“我也奇怪此事,這背後……”董祖誥說到這裡,頓住不言,有些事情不好說,搖搖頭:“無論如何,此事都已發生……陛下恐怕是……”
“更壞的是,陛下無子……值此國事維艱,又來這麼一遭,天不佑我大夏啊!”他說著,臉上滿是憂愁。
“是啊!”方臨凝重點頭。
若是天順帝山陵崩,如今穩定的局勢,恐怕會迎來動蕩。
之前說過,朝局穩定,在於魏忠賢壓住各方,用出格的‘非常手段’,解決了大夏沒錢的問題。他能做到如此,在於皇帝這個靠山支持,而如今天順帝性命垂危,豈能會不波及魏忠賢?況且,那些被魏忠賢壓製已久的文官集團,會放過這個機會,無動於衷?
等新皇登基,對魏忠賢態度如何?是否能延續天順帝的信任?
可以說,此番變動,不可避免牽涉到魏忠賢,魏忠賢又是如今時局中極為關鍵的一點,牽一發而動全身……可想而知,如今,京師必然是暗流洶湧。
……
京師,東廠。
魏忠賢大馬金刀坐在太師椅上,臉色陰沉如水,一手端著茶盞,一手用茶蓋撥著茶水,聽著監牢中傳來的慘嚎。
“報,廠公,拷問出來了,陛下落水之事,果然另有內情。”
“說。”
“是,這次……”
“果然如咱家所料,又是那群文官。”
魏忠賢想到,當初張瑞安扶靈回鄉,臨行前暗中提醒對天順帝防護,這二三年間也擋下不少明槍暗箭,可就如那些陰溝裡的老鼠所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終於還是遭了暗算。
“殺!”他呷了一口茶水,吐出此字,可想而知,今夜京師必是人頭滾滾。
等這人出去,又有密諜來報:“文官……串聯……矚意信王……”
“信王,先帝第三子。”魏忠賢眯起眼睛,似在思索,手中茶盞緩緩旋轉,最終重重放下,閉目道:“派出人手保護,信王若有差池,你們提頭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