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71)冬至_碧檀記_思兔閱讀 
思兔閱讀 > 玄幻魔法 > 碧檀記 > 74(71)冬至

74(71)冬至(1 / 2)

碧檀記!

清晨的醫院,彌漫著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剛清掃過的地麵濕遝遝的,映著人模糊的影子。走廊很安靜,病房裡麵,夜裡睡不安穩的病人在晨光中小憩,陪床一夜的家屬也趁著這個空隙蜷在一邊補眠。

畢慶堂在門口與打更的老人打聽了病房的位置便三步並兩步的奔了上去。當頂層末尾的那間病房就在眼前時,他卻緊張的渾身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他艱難的扶著走廊裡被漆成淺綠的牆圍強穩住自己的心神。這時候,從半掩的病房門裡,傳出了男人輕聲讀書的聲音,那聲音平穩、柔和,仿佛一劑性溫的良藥,舒緩著聽者的愁苦與哀痛,畢慶堂細細聽來,裡麵似乎正讀著

“蘇州楓橋西沿塘,有餘本家漁洲居士,乃前明六俊之後,愛客能詩。家有漁隱園,水木明瑟,餘為作記,鐫石壁間……”

畢慶堂隨著讀書聲緩步走到門口,正看見徐治中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他身後的沙發擺著疊放得規整乾淨的毛毯和枕頭,一本書攤開放在膝上,他微低著頭輕聲誦讀著。徐治中穿著白色的襯衫,外麵一件淺灰色的雞心領羊毛背心。看他執卷讀書的樣子,文氣清雅,不似軍人,倒像個學堂裡的教書先生。

畢慶堂皺著眉推開了房門,徐治中抬頭看到他時,口中正念著,“豐神與誰並?好女乍垂髫。”微不可見的略點了點頭,徐治中夾著書起身出了病房,在外麵輕輕帶上了房門。

當畢慶堂走近看清了病床上的譚央時,那番滋味恰似一陣箭浪襲來,霎時將他拍得血肉橫飛,五內俱裂。這還是他那明眸皓齒、烏發如雲的小妹嗎?蠟黃的臉窄窄一條,嘴唇煞白起皮,失了光澤的頭發籠在枕上,她合著眼,也隻剩眼上那細密的睫毛能分辨出她往日的模樣。她就這樣躺在雪白寬大的病床上,明明艱難的喘著氣,看起來,卻了無半點生氣。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種病,能將人在短短一月間完全擊垮,是不是真有這樣一種病,可以一夕之間抽離人身體裡所有的生機與活力。

他看著病床上的譚央,心口一陣劇痛,疼的連喘氣都顧不得了。抖著手急切的去抓被角上露出的譚央的手,他固執的想,抓上便不再放開,不管生死、不論來路。在他拽起譚央冰涼指尖時,正看見她從少女時期就戴著的那枚碧綠的玉鐲,她一向就瘦,那鐲子也不大,總滑在她纖細的腕上,可是如今,抬起她的手,那鐲子竟然一路滑下去,勉強停在肘間。見此情形,畢慶堂含著淚將她的手貼在自己麵頰上,心痛萬分的哽咽起來。

譚央吃力的緩緩睜開眼,當她渙散的眼神認出了畢慶堂時,叫畢慶堂想不到的是,她都病成這樣了,竟還能使出那麼大力氣的抽回自己的手,之後,她怨恨又痛苦的看著畢慶堂,眼淚洪水般奔湧出來。

淚眼模糊的望著她,畢慶堂連張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他癱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片空空如也。

佛說五蘊皆空,其實那不是徹悟,那是一種哀極無望的痛。

徐治中站在走廊裡,書扣在窗台上,他望著窗外出了神。一陣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還不到跟前就毫不客氣的發號施令起來,“治中,你發什麼呆呢,快,快接一下,這是我叫家裡的廚子用肉湯熬得粥,裡麵還放了青菜,很有營養,熬了整整一宿,米都熬飛了,特彆精細,央央這次肯定能吃的進去,你快趁熱喂給她!”

徐治中一語不發的接過章湘凝手裡的布兜,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窗台上。章湘凝一看就不高興了,“你想什麼呢?快叫央央吃,等會兒該涼了!”“屋裡有人來看央央,”他手插在兜裡,看著窗外說道。“什麼人?”章湘凝好奇的問。徐治中回過頭望了她一眼,敷衍的搖了搖頭。章湘凝在走廊裡走了幾個來回,不耐煩起來,再經過病房門口時,她從門縫瞄了裡麵一眼,這一眼不要緊,這位章大小姐隻差沒把房蓋掀翻過來。

章湘凝嘭的推開門,站在門口便大喊起來,“好啊,你竟還敢來這裡!你把央央害成這樣還不夠,你還想叫她死嗎?”徐治中趕上來要拽住她,手卻抓了空。章湘凝一步衝了進去,她連衣服帶肉的摳住畢慶堂的胳膊嗷嗷叫著,“你給我滾出去,你以為誰都怕了你,任你無法無天的逼死人也沒人管嗎?”畢慶堂被她摳得生疼卻依舊紋絲不動,章湘凝被氣得臉上泛起豬肝一樣的紅色,她跺著腳來到畢慶堂身邊,待要理論時,瞥見畢慶堂的臉,她卻難以置信的呆立在原地了。

這個二十年來險中求富貴、呼風喚雨於十裡洋場的海上聞人,竟然滿麵淚水的癱坐著,絕望又無助的看著病床上的譚央。趕過來的徐治中見這場麵也愣住了,片刻後,他一聲不吭的拽著章湘凝往外走,走到門口的章湘凝忽然回過神來,帶著哭腔的喊,“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畢慶堂聽了她的話,便喘著粗氣的大哭開來。

在外麵的章湘凝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埋怨徐治中,“你讓他進來做什麼?央央已經這樣了,倒叫她傷心!”徐治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歎了口氣,輕聲道,“畢先生若是不來,我也會去請他,”抬頭看見章湘凝大惑不解的望著他,徐治中苦笑著說,“央央想孩子了。”

過了一會兒,畢慶堂站起身,仰著頭穩了穩心神,隨即彎下腰伏在譚央耳邊,堅定的說了他來醫院的唯一一句話,他說,“你若不想活了,我就先去等你!”譚央聽清他的話,驚恐的哭著搖頭。說罷,他轉身出了病房。

當畢慶堂下樓從車裡接來剛睡醒的言覃時,小姑娘牽著爸爸的手走在醫院的走廊裡,她淺赭色的毛線裙外麵罩了一件翠綠翠綠的細呢半大外衣,蹦蹦跳跳的笑著走來,像一棵新生的小樹苗,在春風裡沐著雨露陽光,給冰冷而死氣沉沉的病房帶來了滿室的盎然生機。

“爸爸,你走錯了,媽媽的診室在樓下,”言覃小大人一樣的對父親說。畢慶堂也不說話,領著言覃到病房門口,蹲下來摸著女兒的腦袋,“囡囡,媽媽病了,在裡麵。”

譚央被徐治中扶著坐起來,看見女兒,她勉強的衝著言覃笑了笑,眼淚卻在眼窩裡不住轉著。言覃看見母親頓時呆住了,片刻後,她哇的大哭一聲便往病床奔去。譚央見狀驚慌失措的喊,“彆讓她進來,會傳染!”在屋裡的章湘凝忙上前去擋住了孩子。言覃拽著章湘凝的旗袍,仰頭望著她,撇著嘴大哭道,“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章湘凝見狀沒了主意的去看門口的畢慶堂,畢慶堂簡短道,“叫她去!”章湘凝連忙閃開身,言覃撲到床邊,連滾帶爬的來到譚央身邊,一麵哭一麵蜷成一團縮到媽媽懷裡,嘴裡支支吾吾的一直念叨著,媽媽,媽媽。

言覃在媽媽的病床上躺了很久,期間林副官打來一壺熱水遞給徐治中。徐治中從被子裡取出熱水袋,把裡麵的水倒到水盆裡,又重新灌上了暖水瓶裡的冒著白氣的熱水。之後,他將熱水袋放到被子裡,譚央的右肩下,動作輕柔而熟練。

譚央本就畏寒,又自小便伏案讀書,所以秋末冬初的時候右肩就會酸脹,總要熱敷,這些都是畢慶堂知道的。他心中堵了堵,背過身去看著窗外,無意間瞥見窗台上徐治中剛剛讀過的那本書。深藍色的線狀書,書皮上寫著四個字——《隨園詩話》。

初婚四五月時,他們張羅著要搬去福煦路的新房子,她抱著他的胳膊笑問,新房子有沒有名字?他一頭霧水的回答,畢公館啊,不然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小時候剛認全了字便總看父親案頭的《隨園詩話》,特彆的喜歡,就想以後自己的家也要叫隨園。她看他低頭輕笑,也不搭腔,就又說,不然叫碧園吧,你姓畢,我又最愛碧色。他不置可否的捏著她的下巴,吻了吻她的腮,笑著埋怨,小妹你呀,就是學生氣。

那天中午回去的路上,言覃忽然問畢慶堂,“爸爸,那個叔叔也是個醫生對吧?”畢慶堂沒聽到似的看向車窗外,路旁枯黃的梧桐葉隨著秋風,紛紛落下。

畢慶堂帶著女兒從醫院離開的那個晚上,譚央那藥石無著、發了一個月的高燒,竟奇跡般的退了。

譚央出院的時候,已是冬天,她依稀記得那天走進醫院上班時樹葉才剛剛泛黃,可再出來,光禿禿的樹乾在陰冷的寒風中微微顫動。

做醫生的就是這樣,在醫院生,在醫院死,在這裡工作了一世,又在這裡變成了一掊塵土,一點兒懸念都沒有。

徐治中將譚央扶上汽車後,小心翼翼的關上了車門,他繞過汽車走到另一側的車門旁,壓了壓頭上深綠色的軍帽,抬頭看向了對麵與譚央醫院一路之隔的一棟二層小樓,過了許久,直到後麵的車按喇叭急著要進醫院門口時,他才如夢方醒的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畢慶堂站在二樓的薄紗簾後,看著小汽車開遠了,回過頭心煩意亂的問陳叔,“怎麼回事?”陳叔皺了皺眉,低聲問旁邊一個哈著腰的中年人,“最近有人來過這房子嗎?”中年人略一頓,隨即老練又帶著幾分炫耀的答道,“有,前幾天有位軍爺來,說他們長官想買下這棟房子,問我這房子多少錢。我說多少錢都不賣,這是畢老板的產業,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隻有咱們老板買房子的,何曾賣過房子啊?”

冬日的一個傍晚,徐治中和譚央在一家粵式飯莊吃飯時,正看見飯莊後門的弄堂裡有幾家老店,有舊式的裱畫作坊、賣文房四寶的店鋪、還有賣字畫的小店。他們吃完飯後就要去,因弄堂又窄又長進不去車,徐治中便打發司機和副官先開車回去,他攜著譚央的手往弄堂裡麵走。

譚央病著的時候,因身體虛弱,總由他攙著扶著,如今她的病大好了,他牽著她的手也成了順其自然的事,既不尷尬,也不突兀。

冬季天黑得早,弄堂裡高高的木杆上吊著的燈發出黃澄澄的光,譚央那件藏藍色羊絨大衣的領口鑲著貂毛,淺灰的細毛堆在她脖子上,她那尖尖的下巴也因此顯得尤其的細瘦,仿佛月初時天上掛的那彎伶仃的月,叫人見了,心頭泛起無限的愛憐。

“央央,”徐治中看著她的側臉輕聲喚她。譚央隻略笑笑,並不搭腔。徐治中便笑著怨她,“叫你,你也不應。”“你最近總有些傻氣,無緣無故的喊我,我答應,你又不說話。”徐治中想了想,才開玩笑一樣的說,“想看你是不是真的在旁邊,總怕是一場夢。”

徐治中在賣文房四寶的店裡相中了一對鎮紙,掏錢付賬時卻忽然發現自己竟是身無分文。這些年他沒有身上帶錢的習慣,出門時跟著副官便是帶著錢了。譚央見狀無奈的搖頭,“你一從駐地趕來便急火火的,穿好大衣就拉上我往出跑,何曾等得及我拿自己的手包?”徐治中低聲與她解釋,“我今天下午開會的時候聽一個副師長說這家飯莊不錯,廣東菜,口味清淡,煲的湯還滋補。就想著你病剛好,正該你吃,就急著帶你來,是倉促了些!”譚央聽罷哭笑不得的推了他一下,“我不是怪你,我是說,我也沒帶錢,不能替你買!”徐治中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腦門,開心的笑道,“怎麼能叫你買呢!”

他們很不好意思的把包好的鎮紙還給了老板,出門時卻想到了一件更急迫的事——他們都沒帶錢,可是這裡離譚央的家還有不短的一段距離,他們該怎麼回去呢?譚央見徐治中緊鎖眉頭犯起了難,便輕聲安慰他,說在屋裡悶了快兩個月了,也想好好的在外麵轉轉,散散心,離家也不算遠,慢慢走就好。徐治中卻看著譚央不容置喙的正色道,“不行,那麼遠的路,你病才好!天還這麼冷!”

冬天日頭短,這一天又出奇的冷,路上行人很少,徐治中拉著譚央在大路上走了一段,看見不遠處有個拉著空車的黃包車夫,便喊了起來,那車夫擺手道,今天不拉了,家裡有事,要回家了。徐治中叫譚央等在原地,他自己跑了過去。

譚央遠遠的看見徐治中與車夫說了些什麼,隨後他摘下腕上的手表遞給那車夫,車夫千恩萬謝的拿著表走了,徐治中卻拉起那黃包車來到譚央的麵前,笑著說,“還愣著乾什麼,上來啊!”譚央連忙搖頭正色道,“這怎麼行,太荒唐了!”徐治中放下車,來到譚央麵前,紅著臉說了句,“央央,得罪了。”隨即一把將她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到了車座上,見譚央掙紮著要下車,便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訥訥的說,“你若是再病了,我怕自己撐不下第二次了!”

譚央忐忑的坐在車上,看著一身軍裝跑著前麵的徐治中,長長的歎了口氣。沒跑出幾步,他忽然停了下來,脫下了軍裝外衣。譚央急急的說,“你要乾什麼?這樣的天會凍感冒的。”徐治中得意一笑,“你不知道,跑跑就熱了,我這些年,從不知道感冒是個什麼滋味。”譚央見他執意如此,隻得說,“也好,叫旁人看見穿著軍裝的軍官給個女人拉車,若是認出了你,隻怕要笑死了。”徐治中無所謂的搖了搖頭,“我才不怕被笑話呢,隻要認識我的人,便不會覺得我給譚小姐拉車是多離譜的事,倒是你,在車上坐久了,會冷!”說著,他將軍裝外衣蓋在了譚央的腿上,擋住了她大衣下麵露出的那截小腿。

蓋好衣服後,徐治中抬起頭正迎著譚央忐忑不安的目光,他低低笑道,“你若覺得過意不去,那改日給我買下那對鎮紙做拉車的酬勞,如何?”譚央看著那雙神采奕奕又澄明乾淨的雙眼,微微點頭道,“好!”



最新小说: 我在修仙路上捅人的日子 太古豬妖,煉體大肌霸 決戰,斯柯達大陸 重生了誰還當舔狗啊 墨唐 無限直播:開局撿到小龍女 破境重來,前任仙侶的閨蜜成道侶 開局簽到十個丹田 重生官場:權力之主 我攤牌了,魔都千金和我領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