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止韶華!
豔日灼灼,菀彼柳斯,鳴蜩嘒嘒。
房內,又是不同光景。
裴靖安養在床上養神,兩眼緊閉,雙眉舒展,著實的享受著。
緊挨著他的是段韶華,他坐在床沿,那十指靈活,一下下的按捏著裴靖兩邊的太陽穴。
大甕裡的冰塊在一點點融化,冰水滴答滴答而落。碎冰剝離,輕晃晃的浮在水麵上。間而碰砸到甕邊,發出“丁冬”脆響。
段韶華緩緩輕按,不時又有些躊躇。他低頭去看裴靖的臉,忽略那兩個嚴重的青黑眼圈,倒是一派安寧。
他按了這麼久,靖王爺也該睡著了。
手上慢慢撤了力氣,段韶華正欲著拉開距離,又聽了裴靖開口,“力道怎麼不夠?”
原來他一直都醒著,段韶華隻好再度凝力,又開始按了起來。
之前是不曉得,可是現在清楚得知裴靖還醒著,段韶華總覺得沒那麼自在。有裴靖在,不是被拘著那個,就是防著那個。
他是心思有些遊離,裴靖也不知感覺到沒有,隻是忽道“本王有件事要告訴你。”
段韶華手上一緊,聽靖王爺說事,那可得做足了準備。
他按捏的動作還是不能停,隻能低低回道“王爺請說。”
裴靖一抬手向上捏了捏他的手腕,說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出府嗎!”
雲淡風輕,卻讓段韶華一駭,他儘量抑製著語氣中滲露的懼意,“王爺怎麼說起這個了?”
“這難道不是你心中所想?”裴靖微眯起眼,掃了一眼段韶華。
那眼光說不上淩厲,卻含著絲縷冰冷。在段韶華麵上急速一掃,好似沾了冰一般,讓段韶華的體溫迅速冷了下來。
他手上的動作也凝住了,知道是躲不得,“王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問。”
話畢,捏住的他手腕之力卻是一鬆,意外的,裴靖竟沒有為難他。
卻是如墜霧裡,有些不解。
裴靖已經半支了身,一手撚了段韶華半濕未乾的長發,“如今是八月,還有半年,你就可以出府的。”
說起出府時日,段韶華不知比他清楚多少,立點了點頭。
裴靖一應看去,接著也不說話,隻是冷冷的逼迫段韶華,看的他心驚肉跳。
許久,才緩聲道“既如此,你便回雪宇樓吧。”
驟然一句,實在叫段韶華錯愕的瞪大眼,確定是沒聽錯,口舌好似被捆住綁住,愣了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他無比想問裴靖此話是否為真,可是組織了半天的語言,還是沒說得完全。
猛然一思,他如何能問,怎麼敢問。若是一句話沒順上裴靖的意,那可不是要他主動反悔。
段韶華忙收了確認的心思,忙是跪了下來,“謝王爺大恩。”
他的歡喜可正是藏不住的,裴靖瞧著隻略略一笑,隨即道“先彆忙著謝本王。”
段韶華膝下一軟,忙定目看他。
裴靖麵目不清,不覺喜怒,輾轉道“當初就是在雪宇樓見的你,半年後你既要離開,本王也不能讓你沒著沒落的。你身無長物,也唯有繼續做個琴師。明天起你就去雪宇樓繼續做你的琴師,隻是到了晚上,你還要回來靖王府。”
此言過,段韶華可謂是喜憂參半。剛才裴靖一言,他隻當靖王爺終於是對他失去了興趣,還當大赦之日提早到來,不想原來是這般說法。
隻是不管怎麼說,好歹是能走出靖王府,不用成日裡的呆在房中變著法的消磨辰光,最後等著晚上的陪宿。
能重回雪宇樓,再度以琴師的身份,這實在為大好事一件。
段韶華大興著磕頭謝恩,隻歎這次可真是喜從天降。
大喜過望的同時,段韶華忽又有些擔心,靖王爺此話可當真是認真的?
不會再變卦,更不會使些絆子來折磨他?
前一刻還滿心歡喜,這會子又開始惴惴不安了。
從欣喜,到停頓,再到擔憂和緊結,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未逃過裴靖的雙眼。
他微抿兩唇,已經坐直了身子,“怎麼,你對本王的安排不滿意。”
“不敢。”段韶華忙從那段糾結中逃脫出來,又是一拜,“王爺大恩,萬不能忘。”
他俯首而拜,心內已是通徹。
該有的防備還有要有,但是能走出王府,哪怕隻是一個白日,也比成日呆在這暗無天日的王府裡好。
況且有了這多出來的半年時光,以琴師的身份賺上些銀兩,日後就是要離開京城也有些保障。
如果他誠心認錯,說不定還能得了寶丫頭和二老的原諒,到時候一家人還是可以再聚。
這般的細一思量,段韶華心中的喜悅簡直要溢了出來。等待中,好歹讓他等來了希望。
心裡頭如打翻了蜜罐一般,段韶華細思著對未來的憧憬。隻要脫離裴靖二字,前途好似就是一片光明。
本該如此,但他的喜不自勝卻叫裴靖看著紮眼。
屋裡的冰塊夠多,卻驅不散那熱氣。
“你可高興夠了?”他緩緩而說,透了一絲不耐出。
段韶華這時才清醒過來,暗惱自己喜過了頭,“王爺恕罪。”
能有什麼好恕罪,裴靖逼視於他,“你在外頭是琴師,回了王府,照樣彆忘了自己的身份。”
歡喜刹那間撤去,段韶華知趣的低下頭,不知又是如何想來,隻是道“自不能忘。”
“不忘就好。”他的回答似讓裴靖滿意,接著已是一手撐床站了起來。不知是小眯了一會還是段韶華的手勁起了作用。再站起來,已看是精神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