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雪天,生在南方的董昭頭一次看見下這麼多的雪,沒練功的時候,他搬著凳子,坐在門口,望著雪花飄下,開始思念童年時候的溫馨,少年時候的艱辛,而如今,他不知道自己的路會在何方,自己以後又會往哪去?
他多次問徐治跟小蘭沈落英去了哪,徐治隻是歎息,小蘭嗬嗬一笑顧左右而言他,他感覺到一種孤寂,一種身在異鄉的不適應。想問伊寧,但伊寧話少,臉上很少有表情,他也就問的少了。她對他有莫大的恩情,他知道要去報答,但她的武功,智慧,都遠遠在他之上,似乎天底下就沒有她解決不了的事情,他又該怎麼報答?。他在閒園,吃穿不愁,隻是被喊著練功而已。
沒有人為難他,沒有人冷嘲熱諷,沒有人打罵嗬斥,難道不應該是件好事嗎?
他想起了宋揚,對,那個狡詐的十八歲小人兒,他想著日後一定要找他算賬!他想到了彭漸,就這麼在他身邊死去,甚至遺言都沒說完……又想起了楊玉真,他也是個不愛笑,不愛說話的人,如今還會認識他嗎?還有自己的家仇,凶手真的是那個唐橈,還是另有其人?都要他以後去查探……
他回過思緒,一雙丹鳳眼看了過來,那清冷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不適應?”
董昭點頭,他沒有隱瞞。
伊寧道:“那就適應。”
董昭抬頭,如同醍醐灌頂,他說道:“師姐,師祖他給我留了遺言,我日後若是要去完成他的遺願,你會支持我去做嗎?”
伊寧道:“振興鐘離?”
董昭道:“是。”
伊寧抬頭望雪,半晌,說道:“可以,但是。”
董昭道:“但是什麼?”
伊寧道:“不入他門。”
董昭蹙眉,說道:“你是說我以後不許重新作為鐘離觀的一員?”
伊寧道:“是。”
董昭低頭思忖,手摩挲著凳子把,不知作何回答。
伊寧提醒道:“莫忘了。”
董昭又問道:“若是我以後入江湖,我該說是誰的門下?”
伊寧沉默了一會,說道:“青鋒門。”
“青鋒門?”
伊寧嗯了一聲,大步踏入雪中,她並未換勁裝,一身淡紅長袖霞衣,一雙布靴,她徑直走到兵器架前,左手雙指往右一劃,左邊兵器架上一把單刀便躍然手上,她左手持刀,展袖而過,右手輕彈刀身,鏘鏘之聲鳴入耳中,而後,她眼色如芒,霎時間,人如刀。
她持刀輕舞,董昭被吸引過去,隻見她左手刀起轉合承,一招一式,宛若天成,眼不隨刀,手但憑心,如大道之天然,董昭愈看愈驚,開始十幾招他還看的清,而後,那刀越來越快,後院那一角練武場上一人一刀化成漫天淡紅色刀光,在雪中綻放風姿。
沒有殺意,卻讓董昭看的遍體生寒,而後那風姿再次綻放,空中的雪,地上的雪,皆隨人與刀,飛舞而起,如風起雲湧,隨後雪下的冰晶層寸寸開裂,化為碎屑隨雪而飛。董昭想起了一個詞:風卷殘雲。
隨著鏘鏘刀鳴再次響起,那一抹刀光刺穿雪花,漫天冰雪隨著那刀光的指向齊刷刷的落在圍牆下,頃刻間堆成一個大雪堆,伊寧手中刀光化芒,此刻,董昭全身戰栗不已,那刀芒殺機之盛,此生僅見!
伊寧手中刀芒再閃,一頓刷刷刷劃完,她轉身收刀,長籲一氣,手一擲,單刀歸兵器架原位,鏘的落下,絲毫不差。
她轉身便回,身無半片雪,從董昭身邊走過她也沒停,董昭仍然在震驚中,而後,他往遠處看去,那堆雪被堆在圍牆下,筆直而立,宛如一塊雪碑,雪碑上刻著兩個字:青虹。
董昭猛地驚醒!這就是青虹刀法?沈家的青虹刀法!他不管身上的傷好沒好,大步跑進雪裡,在兵器架上右手拿起那把單刀,想著伊寧練刀的樣子,起手式,轉承式,刀,手,腰,腿的位置,開始練了起來,如瘋如魔,想不起了就閉上眼瘋狂推演,再聯想到自己自己學了好幾天的踏木樁的步伐,想起剛剛伊寧腳踩的宮位,他不敢停歇,生怕自己一停下就忘記,這一練,又到了深夜……
深夜,他又睡不著,點起蠟燭,看起那本《幽影腿》,看著看著,入了神,沈家的武功果然了得,他震驚不已,又跑到雪裡,踏著木樁,練了起來……
他的氣海隨著他這陣子的苦練,越發活躍,他甚至發現自己一掌能把一根木樁震裂了,他再次震驚,後來對著圍牆上的磚頭拍,拍的磚頭上裂紋陣陣,正好被小蘭看見了,小蘭笑道:“董公子長進不小啊,可圍牆要是被你打爛了,你得修啊。”
董昭咧嘴一笑,道了聲抱歉,找了一塊石頭,拍了起來,石頭碎屑橫飛,他拍了幾掌之後自己手也痛的緊,這時一雙丹鳳眼又看了過來,二話不說,一腳把那石頭踢的粉碎,在他目瞪口呆之際對他說了聲:練你腿去。
董昭悻悻跑去踩樁子了。
雪停的那天,是十一月初十,這天,久違的冬陽灑落在院子裡。
大門開了,李麻子來了,這人自從那日來後就沒見再來過,李麻子本名李燁,他比伊寧小點,他性子開朗,說話愛戳人短。隻見他一身華裝,披著狐皮大氅,進門就叨叨:“寧姐啊,你這是要當大家閨秀啊,回來這麼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以前你可不這樣啊?”
小蘭一身雪白裘襖,唇紅齒白,笑道:“李公子,你知道我家姐姐的難處,而且她這陣子確實家裡有事,忙不開。”
李麻子道:“能有啥事啊,她回來京城,我們哥幾個罩著她,除了皇宮,我們哪裡還不能去了,真是的。話說小蘭,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哥哥動心了怎麼辦?”
“動你個頭!”伊寧沒好氣的說道。
李麻子笑嘻嘻道:“寧姐,我也就說說而已,你知道我的。”
伊寧道:“怎麼了?”
李麻子道:“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今天,老子生日,京城五賢齋,我請客,你跟小蘭都去,咱們熱鬨一回。”
“誰老子?”
李麻子笑道:“錯了,我不是老子,我是小子,怎麼樣,去嗎?”
小蘭道:“我就不去了吧。”
伊寧道:“去,吃窮他。”
李麻子笑的燦爛如花,說道:“趕緊來吃窮我,不過不在我家住個幾輩子可吃不窮哦。”
伊寧道:“錢多啊你。”
李麻子道:“咱走吧。”
伊寧道:“稍等,換衣。”
換了衣服,伊寧交代徐治幾句,就跟小蘭上了李麻子的豪華馬車,往五賢齋而去。
五賢齋,是京城有名的一家酒樓,哪怕是冬日,依然是熱鬨非凡,人聲鼎沸,三人下了馬車,早有蘇驊幾人在門口等,見麵一一寒暄之後,上了二樓梅花閣雅間。
酒是最好的汾酒,李麻子祖上是山西出身的進士,他是喝汾酒長大的,菜還未上,他就浮了三大白,紅光滿麵,一臉麻子也如此光彩照人。
李麻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水,笑道:“今年二十有七了,如今,我李某人也算是官運亨通,家庭美滿,托了兄弟們的福,當然還有寧姐,難得今天齊聚,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來,滿飲!”
眾人齊舉杯,開懷暢飲,有翩翩侍女輕邁蓮步,一盤盤珍羞上了桌,色香味俱全,吃喝到好處,蘇驊拿出那支伊寧送的紅玉笛,說道:“今日我為李老弟獻奏一曲,諸位傾聽。”
蘇驊離桌,雅間裡邊是有琴台的,蘇驊熟練的一撚紅笛,輕音吹起,笛聲嫋嫋,悠然如怡,時輕快而靈動,時暢流而回緩,好曲!眾人放下杯箸,輕輕合拍,李麻子更是兩眼放光,激動鼓掌。眾人也為蘇驊的才華所驚訝。
一曲罷,蘇驊笑著下來,眾人喝彩。賈和道:“好一曲《渡江月》,蘇兄真是才華橫溢。”
蘇驊撫著手中紅笛,笑而不語。
伊寧起身道:“琴來。”
滿座皆驚道:“伊寧這是要出手了嗎?”
伊寧上琴台前,早有侍女搬來一把梧桐六弦古琴,置於琴台之上,伊寧安坐琴前,修長的手指輕撫琴弦試音,輕道:“好琴。”
她靈秀的手指快速撥動,錚錚之音如天外而來!輕撥漫撚之間,琴聲透過每一人之耳,此刻,無一人不停下手中動作,傾耳靜聽。他們聽的不隻是琴音,而是宛如看見一幅幅畫,蒼穹大漠的孤寂,長江大河的豪情,雋秀峰林的意氣,江南水橋的柔情……
琴音繞梁,錚錚之聲彈指之間已過一刻,隨著琴音漸緩,思鄉之情流出,欣喜與不安並存,歸望故裡,一聲輕歎……
琴音止,伊寧起身,下麵鴉雀無聲。
伊寧問道:“不好聽嗎?”
賈和拿著手帕抹淚,說道:“哪裡是不好聽啊,簡直沒聽過這麼好聽的,古之《廣陵散》也不過如此吧……”
蘇驊道:“此曲何名?”
伊寧道:“《十年聲》。”
高舒平問道:“這是寧姐你這十年來走遍天南地北,有感而作?”
伊寧道:“是。”
李麻子淚流滿麵,說道:“寧姐,這是我聽過最好的曲子,這份大禮,比什麼都好……”
眾人齊唏噓。
顧章和道:“寧姐,當年你就是我們中間最有才的人,如今,我們已經跟你無法比了……”
小蘭笑道:“哪有,你們有的本事姐姐也不會呢。”
這時,梅花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李麻子沒好氣的道:“誰啊?”
屋外一個洪亮的聲音道:“是小王。”幾個公子皆驚,京城自稱小王的,來頭不是一般的大。
立馬有小廝開門,一個英俊而不高大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外,他麵如刀削,棱角分明,眼如火炬,頜下無須,錦衣玉帶,有一股威嚴感,他是京城瑞王爺的兒子,朱楓。
朱楓微微一笑,一拱手,問道:“敢問方才之曲是何人所彈?”
眾公子立馬起身行禮,李麻子道:“是下官義姐所彈。”
朱楓看向伊寧,伊寧隻是略一拱手,沒說話,朱楓皺了下眉頭,然後瞬間平複。
奇怪的女子,為何跟男人一般拱手行禮,大冬天一身絲綢長襟,麵無粉黛,頭無珠玉,耳無吊墜,卻有一股獨特的氣質,說不上來。而且伊寧比他高,站著看他讓他有種被俯視感,讓他不怎麼舒服。
朱楓勉強微笑道:“這位是?”
李麻子道:“義姐伊寧。”
朱楓道:“女子行禮,不該是屈身施一福嗎?為何行男子拱手禮?”
蘇驊等人一咯噔,要出事……
伊寧道:“你是誰?”
她直接稱呼你,而不是閣下,小王爺。朱楓聽了這三個字很不舒服,他不認識伊寧,但看打扮,應該不是達官顯貴,於是便提聲道:“小王是誰?京城還有人不知小王是誰嗎?”
伊寧道:“你有事嗎?”
蘇驊一咯噔,伊寧是個不吃虧的主,她武功極高,本就有傲氣,豈能任憑彆人甩臉色,於是他站出來道:“小王爺,我家表妹初來京城,不懂規矩,還請海涵……”
朱小王爺哼了一聲道:“真是好直接啊,好沒規矩,說話這麼衝,真沒教養,以後能活幾年啊?蘇驊,好好管管吧。”說罷就要轉身離去。
幾個公子看他沒追究,心裡鬆了口氣,誰知伊寧道:“站住!”
這次輪到朱楓吃驚了,京城裡頭,除了皇帝跟他爹媽,誰敢叫他站住,他回頭,一臉不善。
伊寧道:“誰沒教養?”
朱楓見伊寧有怒氣,便道:“哼,說的就是你這鄉下丫頭,不懂……啊!”
“啪!”一個清脆的巴掌,直接打的朱小王爺摔在門邊,順便一腳踏在其胸口,讓他喊都喊不出來,那小王爺的保鏢一看,立馬亮兵器刺了過來,伊寧左手一伸,一纏,一抓,那兵器掉到了地上,她一手抓著那保鏢的手腕,往後一帶,直接將那人從窗戶裡砸了出去,掉到街上,發出慘叫,另一個保鏢義無反顧衝了過來,也一瞬間從窗戶裡飛了出去。
這等變故,讓眾人手足無措,蘇驊要說話,伊寧道:“你閉嘴!”蘇驊閉了嘴,手中握著笛子,腦子裡在轉彎的想辦法。
伊寧俯身看著驚恐的小王爺,緩緩說道:“你哪家的。”
李麻子道:“寧姐,我沒想到小王爺會來這……而且還說出這種話……”
伊寧對朱楓道:“我辱你了?”
朱楓道:“你敢這麼對我,等我父王來了……讓你死……”
伊寧將他一把丟開,說道:“我等他來。”
一座豪華的王府內,早有人通稟了瑞王,瑞王濃眉虎目,臉拉了下來,不怒自威,他沉聲問道:“伊寧是誰?”
他府中有高手,一個近侍高手阮七道:“伊寧……青衣女俠伊寧……難道是她?”
瑞王道:“那是何人?”
阮七道:“前陣子百招內擊敗了龍驍的高手,武功深不可測……”
瑞王撫須道:“比內廷的如何?”
阮七道:“內廷的韓延釗,在她之後去挑戰龍驍,結果大敗而回……”
瑞王臉色凝重,說道:“擺駕,去五賢齋。”
人馬匆匆朝五賢齋而行。
五賢齋內,小王爺坐在桌前,伊寧他們幾個依然吃肉喝酒,小王爺憤憤不已,他現在不敢開口,本來隻打了一巴掌,後來放了句狠話之後,右臉又挨了一巴掌。
很快,五賢齋梅花閣的門開了,威嚴的瑞王帶著阮七進來了,瑞王道:“伊寧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