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嶺上,正在打坐的伊寧眼皮直跳,她睜開眼,眼前的火堆隻剩灰覆炭,她拿起一根枯枝,撥弄幾下,卻抬頭,望向青蓮山,那裡有紅光閃爍,隻是這閃爍雜亂無比,她往山腰一望,那裡,有一條火龍向上而行。她秀眉一蹙,不對!
火龍?不,那是一群舉著火把的人!青蓮山出事了!
廝殺兩個多時辰後,觀星坪早已是屍山血海,鐘離觀弟子畢竟人少,自簡夷洲被圍攻斷臂始,鐘離觀的戰陣慢慢被撕開,然後被蠶食,周文山帶著人且戰且退,從觀星坪退到承天院,再退到降仙亭,最後死守在三清殿前。三清殿內,還擺放著彭漸的遺體,弟子們是無論如何不允許敵人攻入此地,來褻瀆彭漸屍身的,除非,人儘死。
周文山早已渾身汙血,他武功高強,殺了不知多少四幫幫眾,無奈對麵人太多,尤其那花含月,此人本為采花賊,輕功極高,擅使迷藥,幾次糾纏住他,讓他無法分心,故而簡夷洲寡不敵眾,被斷臂。傅諸川也好不到哪去,一身的傷。內門弟子死傷了七七八八,外門的更是無數。
傅諸川對周文山道:“師兄……讓幾個小家夥逃出去吧,留幾個苗……”
周文山臉色陰沉,說道:“逃?往哪逃?”
傅諸川道:“往山下逃,往北走,過河!玉真師弟還帶著幾名弟子未歸,他之前去了北海,讓幾個人去找到他……日後,為我們報仇……”
周文山立即道:“吳非,梁穗,趙還,田宗旺,你們從後崖走……”
幾個點到名的立即跪了下來,說道:“弟子情願與師門共存亡!”
傅諸川道:“起來,快點走!不然來不及了!”
周文山提腳就踹吳非,怒道:“走啊!留個種,日後學成武功,為師傅報仇!”
吳非四個一臉血淚,迅速起身,往後崖而去。
片刻間,駱天,郝寶兒,花含月,薛輕郎,沙泉,殷衝衝至三清殿前,後邊跟著數百人,個個血染,人人沾汙。
郝寶兒一提他那仿佛從血海裡提出來的鐵鏈錘,往地上一砸,奶聲奶氣說道:“牛鼻子周扒皮,你現在若是跪下跟我磕頭,叫我爹,我就放你一馬,不然,砸爛你的頭!”
三清殿前,鐘離觀弟子僅存不足百人,且人人帶傷。周文山道:“我周文山,再怎麼樣也是彭真人的徒弟,我不會辱沒師門,隻有戰死的周文山,絕沒有投降的周文山。”
薛輕郎笑道:“真是好硬氣啊,如果周大俠再年輕個二十歲,奴家可能就以身相許了呢。”
花含月道:“此言差矣,彭真人坐鎮青蓮山數十載,周邊哪個不服,哪個不敬,自你周文山管事後,常損人利己,視江北英雄豪傑如螻蟻,就如同今年這青蓮山下,放水淹苗,蓄水枯秧這等事,你往年也不曾少乾,你今日縱然死戰,血濺殿前,也是對不起彭真人給你留下的基業。青蓮山凡百餘載,皆毀於你手,你周文山也有臉說不辱師門?”
周文山聽得此話,三角眼怒睜:“你這采花賊,十惡不赦之人也敢來說教我?”
傅諸川道:“我師兄管理觀中,並無一人不服,爾等趁我師傅羽化之日,觀中無備,高手未歸之時,便來偷襲,四派聯手,可見早已蓄謀已久,今日我等不敵,是我等學藝不精,然縱我等今日身殞,也死之有節,日後我觀中高手,必然複仇爾等,黃泉之下,我傅某等著你們!”
沙泉道:“你可以說我們蓄謀已久,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周文山過去所作所為,人在做,天在看,我們是惡人,你也不是什麼好人!說什麼無一人不服?你鐘離觀損人利己,當然沒哪個不開心了,可我們呢?就是老子頭上的虱子,也不服你!”
“不服來單挑啊!”周文山怒吼。“你們這些雜碎,哪個敢上前與我單挑?”
沙泉雖怒,卻不敢應聲,殷衝,駱天,薛青郎皆沉默。郝寶兒按耐不住,想上前,花含月伸手一攔,說道:“郝哥兒稍安勿躁。”
然後他看向周文山:“單挑就單挑。”
周文山盯著花含月,他用袖袍輕輕撫去劍上鮮血,左手伸二指壓前,右手握劍提後,下擺弓步,正是鐘離觀乾元劍法的起手式。
花含月右手折扇撇後,左手伸掌向前,右腿微曲,左腿向前伸直,是他搖花扇的接招式。
劍比扇長,扇比劍險,花含月方擺好架勢,周文山的長劍就已經刺了過來!劍極快,一刺向花含月的咽喉,花含月急退後閃,周文山不等他出招,劍花一抖,宛如密芒撲麵,籠罩住他上半身,花含月再退,退三步後眼神一定,揮扇一擺,恰好隔開刺往他腰肋的一劍,而後左腳乘機一蹬,卻被周文山看穿,左掌一推“砰”的一聲掌腳相擊,花含月被一掌打的倒退數步,周文山隻是略微一退,長劍複殺了過來,花含月,身位一側,而後雙腳腳尖交叉一點,整個身子如同磨盤般,直接轉了過來,手中折扇劃出一道圓弧,掃向周文山後腰,周文山順勢揮劍後斬,花含月的扇子與長劍再一次相碰,擦出火花,他身子再如磨盤般一轉,左手兩指又瞄準了周文山後腰戳來,周文山反身一退,以劍掃花含月麵門,花含月也退。
兩人出招極快,周文山仗著劍長內力強略占上風,而花含月則仗著輕功步伐高超,屢屢與其周旋而不敗,眨眼間兩人過了五十多招,未分勝負。
兩人再度分開,周文山招數一變,劍由密芒之相改為毒蛇一般,劍招不再以刺為主,而是撩,紮,點,撥,挑。之後,花含月便左支右絀起來,縱使他輕功高,也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花含月道:“你這不是乾元劍法!周扒皮你居然藏招!”
周文山道:“我鐘離觀武學多矣,乾元劍不過是入門之劍,讓你見識見識何為名門大派!”
周文山欺身而上,風轉流雲直撩其心窩,花含月老熊擺臂側身而過,周文山再近身一劍卻擦其腋下而去,花含月眼見周文山離他不足一尺之距離,扇子連擺,左手探其腰,而後趁著周文山收劍未及之際,左手一把抓向周文山後腰腰帶,右手折扇已斬向其後頸。
正在此時,周文山忽然左手往後腦一揮,一擺,一撥,輕易間將其折扇打偏而去,而後其長劍在花含月腋下一攔,一繞,花含月躲閃不及,左肋下被劃了一道寸多長的口子,他左手想抓,卻發現那劍如蛇一般,朝他左手撩了過來,隻得撤手,他吃痛喊道:“撥雲手!”
周文山哪能等他歇息,長劍複刺來,劍花再抖,在花含月眼中,這柄劍已化為數百針尖朝他而去,及至近前,又化為數百條吐信子的毒蛇,蜿蜒而至,他隻得揮動折扇,一扇鎖千針,如一扇大門,擋於自身麵前。
隻聽的“叮”的一聲,長劍刺在了扇子之上,然後再是“篤”的一聲響,扇子飛快的往後而退,花含月隻覺一股大力從扇上傳來,手臂震的酥麻不已,手腕更是生痛無比,那扇子居然推著他後退十餘步,他驚呼一聲。萬幸的是劍刺在了扇骨上,若是穿了扇葉,隻怕自己現在凶多吉少。
“鐘外離音!”花含月喊道:“你,居然練成了這一招!”
周文山道:“你也配知曉我鐘離觀的奇招?”
周文山手上不停,欲追擊花含月,眼看花含月不支,旁邊一隻鏈球甩來,將周文山逼退。
郝寶兒道:“你這小白臉忒不濟事了,看我的。”郝寶兒鏈球再度甩出,花含月得以喘息,薛輕郎見狀,衣袖一抖,從袖子裡伸出兩把尺餘長的鋼爪,蓮步輕搖,一掠而上,與郝寶兒一左一右,夾攻周文山。
傅諸川喝道:“你們說好的單挑呢?”
沙泉道:“我們本就是惡人,誰跟你單挑!”說罷烏金寶刀一擺,衝傅諸川而去,鐘離觀殘餘弟子見狀,也結陣而上,惡戰再度爆發。
少時,傅諸川體力不支,他之前本就受了傷,此刻再戰,已大不如前,隨即被沙泉一腳踹出,烏金刀力劈華山,勢大力沉,傅諸川持劍橫擋,力氣不加,隻聽得“鏘”的一聲,刀劍相撞,刀勢不減,傅諸川頭一偏,刀劍呈十字相交,劍下刀上,劍刃被這一劈,直接砍進了肩膀上,鮮血飛濺。
他痛苦的慘嚎讓周文山回過頭,周文山大喊:“諸川!”欲過來相救,卻被花含月一攔,鐘離觀殘餘弟子拚死向前,奈何江淮四幫幫眾甚多,弟子們怎麼也殺不透,隻能眼睜睜看著傅諸川倒在血泊裡,再未站起。
周文山目眥欲裂,他瘋狂的舞劍,一度逼的薛輕郎,郝寶兒,殷衝三人聯手招架,周文山發了狂,殷衝不慎,被其一劍刺中,薛輕郎救下殷衝,此時周文山殺紅了眼,劍如萬千毒蛇,前去解救殷衝的幫眾被其一劍一個,殺死數十人後仍不罷休,郝寶兒被他一掌震退,薛輕郎上前,雙爪死死架住他的劍,周文山欲痛下殺手,忽然背後一把折扇劈來,周文山一腳踢退薛輕郎,一回首,一陣迷霧撲麵而來,周文山冷不防被灑了個正著,他依然劍不走偏,一劍撩開折扇,收手未及的花含月手腕被割開一條血痕,吃痛的他連連後退。
花含月灑的是迷藥,他是個采花賊,有迷藥最正常不過,周文山武功高強,平時自然不怕,可現在他曆戰彌久,內力快耗儘,這迷藥此時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
周文山一陣頭暈目眩,揮劍四處劈砍挑刺,一群人離的他遠遠的,看著他最後的瘋狂。一個弟子前去相救被他一劍砍成兩段,殘餘的十幾個弟子再也不敢上前,有人去喊斷臂的簡夷洲時,才發現簡夷洲不知何時早已斷了氣。
駱天看著披頭散發仍在胡亂劈砍的周文山道:“周文山武功不及楊玉真,尚且如此難以對付,若楊玉真在此,我等今晚能拿得下鐘離觀否?”
沙泉道:“所以老天爺站在了我們這邊,彭老兒死了,楊玉真不在,它鐘離觀合該今晚滅亡!”
薛輕郎瞥了一眼駱天,說道:“我們剛才與周文山死戰之時,你跑哪涼快去了?”
駱天道:“我殺掉了簡夷洲。”
薛輕郎道:“算你有點良心。”
此時郝寶兒喊道:“周扒皮不行了,我們去宰了他!”
周文山確實不行了,頭暈目眩之後,內力耗儘,他如同一個血人,單膝下跪,以劍撐地,麵朝眾人,哈哈大笑不止,笑完之後,大聲道:“宵小之輩,你們能奈我何?”
隨後他轉身而起,麵朝三清殿內彭漸遺體,鄭重下跪,咚咚咚磕下三個響頭,說道:“師傅!弟子無能,沒能守護好青蓮山,弟子有罪!今日弟子死於三清殿門前,來生,再做師傅的弟子!”
他眼眶紅了,再次流下淚水,淚水順著染血的臉淌下,流至嘴角,是鹹?是苦?是澀?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握緊手中彭漸的佩劍,衣袖輕輕擦拭乾淨劍鋒,然後,臉上笑了笑,手腕一動,刺啦的一聲,在他脖子劃過一道紅線,鮮血溢出,劍哐當掉地,周文山往地上一栽,沒了氣息。殘餘的幾個弟子也一一自刎於殿前,至此,大戰落幕!
眾人上前,圍住周文山屍體,駱天道:“彭老兒不愧是一代宗師,縱然弟子再怎麼品行差,也沒有一個投降的,連周文山這種人都死的如此壯烈,真是了不起!”
沙泉哼了一聲,道:“他合該有此下場!”
花含月拍拍胸脯,說道:“本公子差點以為要死在他手下了,真是個不錯的對手。”
“得了吧,你這個繡花枕頭,要不是老娘,你都不夠死的。”薛輕郎道。
忽然眾人後麵火光閃動,眾人回頭,隻見一個灰衣老者帶著數十人而來,郝寶兒一見,齜牙咧嘴的笑了起來,上前甜甜的喊了聲:爹。
老者是淮幫幫主郝威,郝威道:“了不起,想不到你們居然把活乾完了。”
郝寶兒道:“爹,累死寶兒了。”
郝威摸不到郝寶兒的頭,隻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寶兒砸死了幾個人啊?”
郝寶兒咧嘴一笑:“砸爛了三十七個還是三十八個來著,腦漿子都砸出來了。”
郝威也笑了笑。駱天正色道:“郝幫主何故來遲?”
郝威道:“遇上了官軍過境,故此躲藏了一會。”
駱天問道:“官軍深夜何故出動?”
郝威擺擺手,說道:“與我們無關,我們拿到自己想要的就行了。對了,彭老道真死了?”
沙泉道:“他不死,我們敢上來麼?”
郝威看了看周文山的屍體,上前一腳踹開,說道:“死了還想攔路。”
駱天走過去,拔出劍,一劍插在周文山後心。薛輕郎疑惑道:“死都死了,還插他作甚?”
駱天道:“他殺了咱們這麼多人,不插他一劍,我不甘心。”
眾人走入三清殿,殿內,燭火通明,卻沒有了一個鐘離觀弟子的身影,幾個頭領湊上前,圍著彭漸的棺材打量著,郝威道:“嘖嘖,這彭老兒恐怕想不到他才死了沒一天,自己的道觀就覆滅了,嗬嗬,真是天大的諷刺。”
薛輕郎道:“這屍體怎麼處置?總不會要我們埋了吧?”
沙泉道:“埋個屁。”
受了傷的殷衝道:“鞭屍,不然難消我心頭之恨。”
花含月道:“不如給他換身女人衣服,然後拉去山下遊個街。”
薛輕郎翻了個白眼:“你也忒惡心了。”
駱天卻問向郝寶兒,“寶兒有什麼好主意沒?”
郝寶兒想了想,說道:“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當然要紅紅火火的過,寶兒覺得,咱們把他點了吧?下山的時候,都不用點火把了。”
“好!”殷衝第一個叫好,
“我同意!”沙泉道。
“嗬嗬嗬嗬……”薛輕郎笑的如銀鈴一般,花枝招展的拍了拍郝寶兒肩膀,說道:“還是寶兒有趣。”
“點了!”
“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