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漢當朝丞相曹操以及其下文臣武將,耗儘心力智力,在河東安邑構建了許久的龐大營盤,陷阱土牆,拒馬工事等等,以及在營盤之中的兩萬左右的兵卒,以及萬餘民夫,都在一夜之間儘數毀壞,潰敗。
宛如巨大的沙塔,在奔湧的鋼鐵洪流之前,不堪一擊。
曹洪棄軍而走,焚燒物資而斷追兵。
車胄決死一擊,勇氣可嘉,奈何最終死在驃騎軍陣之前。
而其餘曹軍兵卒奔逃四野,有的不知所終,也有的無處可去,哭喊震天,死傷不計其數。
曹洪最後帶走的兵卒不足三千之數,而其餘的曹軍兵卒,不管是普通郡兵,還是中字頭的精銳,在驃騎龐大軍勢麵前,皆無力阻擋。曹軍經年積累,從山東之地辛辛苦苦轉運而來的無數的物資器械,以及在河洛河東搜刮而來的各種財貨,也大多在烈火當中付之一炬。
也不能說曹洪的計策完全失效,至少在他逃離的時候,不僅是車胄吸引了絕大多數的驃騎人馬注意,而且那大火也使得驃騎軍的腳步停了下來。
而那些零星的,以小隊模式在遠處遊弋的驃騎斥候,又擋不住曹洪的搏命狂奔……
狗急也跳牆,人急就瘋狂。
等到斐潛接到了消息的時候,曹洪等人已經跑遠了。
斐潛思考了一下,放棄了在夜間狂追窮寇的想法。
畢竟安邑曹軍大營就已經是這麼一大塊燒烤肉了,吃下來總是需要消化一下。
曹軍大營敗壞,安邑城也就自然不戰而解。
此時此刻,安邑城中的這些鄉老,又是連忙備了些薄禮,急急來拜見驃騎,卻被拒之於營地之外……
斐潛沒空見這些家夥。
曹軍敗了,但是並不意味著斐潛就可以立刻不管不顧的揮師南下。
騎兵可以放一部分出去,繞過曹軍大營的殘骸,往前偵測和追擊,但是其餘的大軍卻沒有辦法說立刻就啟程南下。雖然讓夏侯惇出麵收拾曹軍的殘兵效果還算是不錯,但是很顯然的斐潛不可能讓夏侯惇去帶領那些曹軍殘兵,收攏分散和改編的事情,也是相當的繁瑣。
除非……
將曹軍降兵,都像是曹操當年對袁兵做的一樣,儘數坑殺了。
對外宣稱皆是瘟疫。袁軍降兵惡意傳播瘟疫,所以當殺。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有問題的人。
這事情,斐潛不是沒有乾過,但是並不意味著這麼乾就是對的。但是現在的斐潛,有精兵有強將,有學宮有政體,還做什麼『百日無害』的事情?那豈不是說明自己無能,連帶著自己的這些手下也同樣無能?
曹軍大部分的物資都被焚毀了,當幸好斐潛之前從臨汾調集了一些糧草來,所以頂上去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現在更多的問題是對於在河東的殘局處理,所以斐潛非常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彙總到他手頭上,也就自然沒有空去見什麼安邑的鄉老。
但是這些鄉老聚集在營門之外,也不能不處理,所以斐潛就叫來了裴輯,讓他去處理這些人的問題……
裴輯到了斐潛麾下之後,也是很忙。他說他自己要仿效班定遠,那麼自然就需要文武皆備,所以他不僅是要習武,也需要做一些文事,幾乎沒有一刻停歇。若是一般人,或許多多少少會喊累,抑或是開始想辦法偷懶躺平了,可裴輯沒有。他就像是一把寶劍一樣,越是磨礪,便是越發的鋒芒銳利!
出了營門,裴輯目光掃過去,便是輕聲哼了一下。
基本上,這些人,他都認識。
其實安邑城中的這些鄉老,也是多有關注著戰場的變化,就算是驃騎軍沒有繼續來安邑解救的意思,這些人也注意著驃騎軍的動向,可是誰能想到,一夜就變了天?!
這半夜火光衝天,淒慘嚎叫,他們躲在家中瑟瑟發抖,向漫天神佛祈求,等到了天明之後,他們就謝天謝地,表示老天爺聽到了他們的祈求,遵循了他們的意願……
這些人是不知道他們向天神天帝老天爺什麼的,去祈求是無效的麼?
不,其實他們也是知道的,而且非常的清楚,但是他們在對外的,尤其是對下的時候,就會表現出他們謝天謝地來,因為這樣才能證明就是他們的祈求,才讓安邑城在昨夜的可怖變化當中,安然無恙。
至於驃騎驟然發力,一夜之間擊潰了曹軍大營,他們就閉口不談了。
等到好不容易戰場硝煙散去了一些,他們登上城牆一看,便是麵麵相覷。片刻之後就有人表示家中有事,也有人表示需要尿遁,然後到了城門口一看,大夥兒都帶著車輛碰到了一起,便又是裝模作樣的好巧啊,同行同行……
這些人原本以為曹軍是有意示弱,做得有些過分了一些,實際上曹軍還是有足以一戰的力量的,驃騎軍人少,就算是彙集全軍推上去,就算是打不贏,也是消耗掉了驃騎的人馬,驃騎就不得不退了。所以這些人一開始的時候,就不太願意投驃騎,要等到最後結果,也是這種想法在支持著他們。
甚至有的人覺得隻有驃騎和丞相打得兩敗俱傷之後,他們的重要性才會凸顯出來,到時候他們支持誰,誰就能獲得最後的勝利,所以他們在心中隱隱還更希望斐潛和曹操相愛相殺得更久一些。至於在這個過程當中的河東普通百姓,不過就是些雜草,頂多算是牛馬,又值得什麼?
隻有裴輯堅定的認為,曹操必然會失敗,甚至是很短時間內就會被斐潛擊潰擊退!曹軍上下也會遭受到相當大的損失,原因無他,曹操現在已經不是當年抗擊董卓之時的曹操了,而驃騎依舊還是驃騎!
正是因為這樣的判斷,所以裴輯才決定離開安邑,搶先一步到了驃騎麾下。
不過裴輯也沒有想到,曹軍上下現在,竟然已經是如此不堪!
在暗自感慨的時候,裴輯也對於這些到了現在才屁顛顛而來的同鄉,頗為不齒。
之前曹操勢大,便是忙不迭的買好,結果曹操要的不是騎牆派,於是這些家夥又舍不得自家產業,龜縮到了安邑城中,叫著喊著要裴氏來保護他們。
裴氏守城,出人出錢出物,甚至連人命都填在了城牆上,但是這些人一個個縮在城中,就懂得向天地神靈祈禱,裴氏要他們幫忙的時候,一個個就當作聽不見看不見!
現在……
『十年春,及齊平。公會齊侯於祝其。』裴輯看著眾人,緩緩的說道,『犁彌獻策,以兵劫侯。孔子曰,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乾盟,兵不偪好,於神為不祥,於德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遂罷。今九年,及河東事平,犧象不出門,嘉樂不野合。饗而既具,是棄禮也。若其不具,用秕稗也。故以秕稗辱君,棄禮名惡,子等盍圖之?』
聽得懂的人麵露難色,聽不懂的嬉皮笑臉。
裴輯也不再多言,看著眾人,目光冷寒,『營門之外,乃軍事重地,如有擅闖者,殺無赦!』
之前營門值守兵卒不知道驃騎要怎麼處理這些人,所以也就沒有做什麼太多的表示,現在聽到了裴輯此言,便是心領神會,立刻就帶著兵卒上前,嗬斥這些人,『退後!退後!退出百步!誰膽敢百步之內駐留妨礙,殺無赦!』
『呼!哈!』
長槍大盾一架出來,這些家夥頓時膽寒。尤其是這些長槍大盾上,似乎還殘留著昨夜的血腥味,更是讓這些人屁都不敢多放一個,忙不迭先跑到了百步之外,才停下來,指手畫腳唧唧歪歪。
值守營門的兵卒見這些人都退遠了,也就不再多理會。
至於在營門之外百步嘰歪,那就任其嘰咕去。
『這家夥,說的是什麼意思?』有人問道。
一些人搖著頭,不知道是不懂,還是在感慨,帶著帶來的東西,又回去了。
另外一些人則是有些尷尬,不知道裴輯說了一些什麼,又不得見驃騎,在營地之外苦苦待了半響,最終也隻能嘀嘀咕咕的也回去了……
且不論回到了營地之內的裴輯獲得了荀諶的讚許,轉過頭來看在路上奔逃的曹洪,簡直就是淒涼無比了。
雖然說那一夜的瘋狂已經過去,可依舊像是永久的留在了曹洪的腦海裡。
風已經刮起來了,河東黃土,沙塵飛揚,山川大地,一片蕭瑟。
托曹軍的福,在河東安邑以南,一片荒涼。
隻有在道路之旁,還能看見一些沒有了人煙的斷壁殘垣,還有一些已經拋荒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