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月用叉子叉起一筷子泡麵，大口吃進去，邊嚼邊望著服務區玻璃門外。
大小車輛都湧入這個叫歐陽泉的服務區，停車場上幾乎停滿了車。來來往往的人上廁所的，去小吃店買東西的，擠在一些速食鋪子前買熱食的，站在門口抽煙聊天的……如果這是一幕電影，那一定是群像戲，浮生日常，榮榮眾生，碌碌無為。
“看什麼呢？小弟”李元月喝完泡麵桶裡最後一口湯，打了個嗝，他的十根手指上還纏著紗布，那天晚上徒手挖水泥沙傷了手指。
“大哥，你說這堵車會堵多久？”李三月看著外麵已經下起了雪花，有些擔心。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們今天早上六點出發，可以在明天下午四點到家，如今才出發三個小時，就堵車，他很擔心接下來的行程。
“沒事，不管多晚，咱們總能到家，寧願慢點，也要安全。我現在就你一個弟弟了，咱們都要安安全全的。”李元月手搭在李三月肩膀上，說到後幾句，原本這幾天淚水流的太多眼圈紅腫的眼睛，再次情不自禁掉出了眼淚。
李元月拿紙巾擦了把淚水，拿過自己和李三月吃完了的空泡麵桶去丟垃圾。
李三月吸了吸鼻子，幾滴淚水也不由自主落下。原本的桃花眼紅腫，如今眼尾泛紅，鼻子也紅紅的，看起來漂亮又讓人心疼。過往的行人已經有好幾個不由自主看向他。有一個女大學生，甚至掏出一包手帕紙遞給李三月。
等李元月回來，兩人頂著初雪，走向自己的小汽車。
雪越來越大，在眾人看不見的天空深處，那股烏雲終於凝聚成型。
堵了約兩個小時，前方有交警指揮，路終於通了。
李三月點火，踩油門，汽車按照導航駛向高速公路。
兄弟二人都沉浸在悲傷裡麵，沒有人講話。偶爾後座的公雞叫兩聲。
前方不知出現了什麼情況，剛跑了沒有二十分鐘，又堵車停了下來。李三月直接熄火省油，靠在座椅上休息。
“哥，家裡邊，媽咋說？”安靜的車廂內，李三月突然問。
李元月是三兄弟裡話最少的，但也是最可靠的那個。出門打工，買票，準備吃食都是他一手安排。作為大哥，他自知雖然不如兩個弟弟聰明，但是他相信三兄弟同心協力，怎麼都能把家裡日子過好。原本計劃裡做完今年，他正月就要在老家和女朋友成婚，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根本沒心情談婚論嫁。閉上眼，腦海裡都是二弟被他從泥沙裡挖出來，死不瞑目的場景。他突然又想起前幾天二弟突然拿出一對金戒指遞給他時笑著毫不在意的樣子說的話。
“大哥，我最是存不住錢，這是我送給你和大嫂的新婚禮物，先提前給你。你可一定要和大嫂好好的啊！爭取三年抱倆，咱媽想抱孫子很久了。”
李元月都不知道三兄弟裡花錢最大手大腳的李二月怎麼存的住這麼多錢買金戒指的？這一對金戒指最少要一萬，怕是掏光了他的存款。李二月喜歡抽煙，一包都要10塊錢的荷花牌香煙。李二月喜歡吃鹵鴨頭配著冰啤酒，夏天工地趕工期，一連上兩三天班，下班後李二月就會買來鴨頭啤酒，吃飽喝足了一覺睡七八個小時，醒來又是活蹦亂跳的。
相比之下小弟就稍微弱一點。他長的偏瘦，雖然和二弟是雙胞胎，長的卻獨像個女娃一樣好看。二弟滿山到處亂跑，泥地裡打滾，被媽拿棍子抽時，三弟卻拿著籃子到處挖野菜回來吃，去河裡釣魚，一坐能坐四五個小時，十分耐得住性子。說話做事也都不慌不忙。
兄弟三人都讀完初中沒讀了，爸死得早，家裡窮，他和二弟也於讀書上沒什麼天賦。但是三弟不同，沒見他買什麼資料，考試也都能考第一，鎮上那些學生都嫉妒他。但是三弟不想讀書，他說他對繼續讀書沒興趣。
去工地乾活，最開始是李元月跟著隔壁一個親戚去的，一年下來，累是累，但是也能賺兩三萬塊錢。二弟在鎮上修車廠打零工，小弟就在家裡幫媽喂豬，放羊，做家務。等兩個弟弟都滿十八歲了，又跟著李元月一起去了工地。
這是三兄弟在工地的第四年。正月裡三個人出去，臘月裡卻兩人回來。
李元月始終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兩個弟弟，他愧疚難安，事發後到現在，每天睡眠時間不超過三個小時，還總是斷斷續續的醒來，整個人看起來老了一截。
“媽哭暈了一次，嬸娘在幫忙照顧。家裡……靈堂也搭好了。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李元月痛苦的說。
李三月抿著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實際上，如果是以前，他會在每個新世界找到適合自己的謀生方式。以他如今的人生閱曆，掌握技能，根本不用去做什麼工地上的建築工人，這種危險性較高，十分累人的工作。可是，人生如果永遠都是一種安逸的方式度過，對於他來說，未免無趣了些。
他還有很多次人生，他想嘗試不同的身份，做不同的工作。
如果早知道疼愛自己的二哥會遭此不測，他一定去創業，去做彆的，帶著大哥二哥，遠離工地。這樣一家人都能好好活著。可是，因為自己安於現狀，二哥死了。他的愧疚不比李元月少。
他本有能力改變這場命運，可他選擇了順從。他的人生有無數次重啟的機會，李二月再也沒有了。
雪越下越大，高速路上的護欄都積滿了雪。有等不及的司機直接打開車門站在路邊聊天，也有人躲在車裡玩手機，睡覺。
李三月目光無意識的望向遠處隱藏在濃霧中的山巒，眼神逐漸放空，恍惚中，看到有一個籠罩在黑色袍子裡的奇怪的人走向他，而後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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