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蒙蒙的細雨,也沒有電閃雷鳴。
林夕坐在雲雪劍上,有些臟的裙擺蓋住了同樣臟兮兮的繡鞋。
她仰著臉,銀白長發披散,眸中帶著深沉的暮氣,還有一層死亡的氣息纏繞著她。
對比起下方的林多多,她現在的模樣顯得很狼狽。
不過如此場景下,狼狽一點好像也是應該的。
如果太陽能小一點就好了,有點熱,她如此想了會兒,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太陽小一點,從前的她或許能做到。
聚集幾片雲彩,將陽光給遮住就好。
如今卻也隻能是想想了。
而且這也不是太陽,而是淨土的掌中佛國。
宛若烈日的光線也不是陽光,而是佛光。
不管雪雲和雲雪二劍逃到哪裡,掌中佛國都如影隨形,將四季山包圍。
也正是因為此,雲長生一直被困在四季山,不能逃脫。
就算到了此時此刻,四季山已經成了甕中之鱉,那些人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
沒有給雲長生一絲一毫的機會。
“到時候事情結束了,你下手快一點,直接攪碎我的魂魄。”
“咿呀咿呀。”
小蘿莉劍靈以前總喜歡趴在長劍上,如今林夕坐在一旁,她也就沒地方趴了,於是就坐在了林夕的身旁。
她甩著兩條小短腿,兩手撐在劍身上,小小的身子微微往後仰,同樣抬頭看著天空。
聽到林夕的話之後,皺了皺秀氣的黛眉,有些不滿的嘟著嘴。
有時候雲雪劍都懷疑自己是把噬主的邪劍。
看看林夕拿著她都乾了些什麼?
往林夕身上刻乾坤境的器紋。
殺了許多許多的人。
之後又削了林夕的仙基。
現在又要把林夕殺死。
她眨了眨眼,總覺得劍生真是艱難。
可她也確實很聽話,麵對如此無理的要求,最終還是點了點小腦袋。
“咿呀咿呀。”
“嗬嗬。”
林夕笑著揉了揉小蘿莉劍靈的腦袋,道了句。
“如果所有人都像你這樣聽話,就不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了。”
她想著,當初雲長生要是聽話一點,不修太上忘情就好了。
“咿呀咿呀。”
你總該想想自己的問題啊。
“嗯?”
林夕揉小蘿莉腦袋的手改成了掐,她低聲道了句。
“我都要死了,心情當然需要愉悅一些。”
“總不能在死的時候,回顧往生,都是錯的,那多慘。”
“好吧好吧,我也有一點點的問題。”
林夕用小指頭比劃了一下,剛說完,一片陰影籠罩了下來。
周圍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幾個人。
光頭的淨土和尚,拿著巨劍的武極,身上能聞到淡淡花香的霓裳,還有那兩個不知道是不是本體的燕王長輩。
林夕往下看了一眼,眼神薇薇恍然。
原來已經離開四季山的範圍了啊。
她輕笑了一聲,撕了一片裙角當頭繩,將散亂的銀白色長發束住。
然後手往束腰上摸了摸,將塞在裡麵的玉簡給拿了出來。
她舉起手,將玉簡揚了揚,然後抿了抿蒼白的唇,麵上露出清冷的淺笑。
“這是我那徒兒寫的一本話本。”
“這話本的內容裡,有一個場景很有趣,與我現在的處境很相像。”
“裡麵說的是一個小娃娃,拿著件厲害的法寶,攪亂了東海,殺了許多海中生靈。”
“後來有個龍子尋上門去,卻被小娃娃扒皮抽筋。”
“這事情終究是瞞不住的。”
“龍子死了,龍君親自上門,攜著狂風巨浪,要淹了小娃娃所在的城。”
“然後呢。”淨土雙手合十,很有禮貌的問了句。
他修的道名為道德,所有來尋仇的人裡,他實力算是拔尖的,心裡卻沒什麼殺心。
隻是想把林夕帶回去,鎮壓在淨土寺。
“然後啊,那個小娃娃剔骨還父,削肉還母,死在了瓢潑大雨裡。”
“事情就此終結,無辜之人得以保全,龍君也退回了東海。”
“可惜了。”淨土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同了林夕的話。
噌。
一柄寬大的長劍突然橫在了林夕的肩膀上。
那劍很重,現在的林夕很脆弱,當重劍壓上去時,她渾身的骨頭都在哀鳴,柔嫩的肌膚上已經滲出了血。
她微微彎了下腰,身形顯得越發佝僂。
“我隻想拿回我七劍宗的七幻蓮。”武極眸中怒意與殺意接替閃爍。
他強忍著將林夕一劍砍了的衝動,憤怒讓他渾身的肌肉都鼓了起來。
本就高大的身形此刻看著很是凶惡。
“七幻蓮啊。”
林夕無奈的搖了搖頭,她將袖子挽起,上麵同樣滲著血。
“我當時修行出了問題,翻閱宗門古籍時,上麵記載,七幻蓮能夠將我的問題解決。”
“所以,你的七幻蓮已經不在了。”
“如果你想,等我死後你可以嘗試著將我的身體扔進丹爐裡,看看能不能煉出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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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七幻蓮吃了!?”武極手上一動,心中的怒火再也忍耐不住。
林夕將身體裡屬於七情花的氣味逼了出來,那是從雲長生貼近心臟的血肉裡煉化出來的。
“確實是吃了,不信你聞聞。”
“那你可以去死了!”
盛怒的武極嗅到七幻蓮的氣息,再也忍耐不住,那柄寬大的巨劍被他舉了起來,想要將林夕給活活劈死。
林夕閉著眼,那清冷的笑意始終掛在嘴角。
這女人就是在欺負武極現在的狀態不對。
看武極麵色漲紅,陷入狂怒的模樣,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林夕真的將七幻蓮給吃了。
七幻蓮事關七劍宗的修行,如果不是真的被吃了,武極又怎麼會如此做。
但凡有一線希望,武極都應該爭取一下。
就像他之前說的,隻要林夕願意交還七幻蓮,那林夕強闖七劍宗,殺死七劍宗弟子之事,他可以既往不咎。
甚至還願意幫林夕退敵。
而像如今這樣想要活劈了林夕,那大概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七幻蓮的事情,也已經徹底與雲長生無關了。
隻能說,失去了七幻蓮,七劍宗的功法缺陷確實很大,大的讓武極徹底失去了理智。
砰!
厚重的巨劍帶著鋒銳的劍芒,擊向了林夕的頭頂。
就在此時,白影一閃,一個道士攔在了林夕的身前。
白色的幻影擋在了林夕身前,武極寬大的巨劍被白色幻影擋住。
“給我死!”
憤怒的武極可不管攔在身前的是誰,到底是敵是友。
七幻蓮沒有了,怒火徹底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現在隻想殺了林夕。
所有阻攔他的人,都該死!
砰!
劍芒下,雲海翻騰,白色幻影才顯露身形,就被寬大的巨劍斬的支離破碎。
一點一點的光亮從白影上散開,化為了滿天光點。
雖如此,但白影也阻礙了一下武極的攻勢。
“誒,道友劍下留人,劍下留人啊。”
“現在還不能殺。”
一個虛幻的身影由遠及近,再一次攔在了武極的麵前。
來人正是燕王的長輩。
看其虛幻的身姿,這應該不是本體,可能是剛剛趕工,隨手捏出來的分身。
“道友想要殺,也要等先解決了山裡的人,你說對不對。”
“要是現在殺了,山裡的人又跑了,那我們幾家宗門今後怕是永無寧日了。”
聲音落下,那柄寬大的巨劍卻沒止住。
劍身下落,攪動著周圍的氣浪,那虛幻的身影見此,將林夕往旁邊一推,自己又一次被巨劍劈中。
轟!
靈光炸裂。
厚重的劍意讓周圍的空間也都跟著晃動了許久。
燕王長輩的分身再一次被劈的化為了漫天靈光,消失不見。
然而那寬大的巨劍卻依然往林夕身前落下。
“阿彌陀佛。”
淨土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
金色的佛光將林夕籠罩。
那金光與寬大的巨劍相撞,刺耳的金戈聲響起,坐在雲雪劍之上的林夕在兩股力的衝擊下,朝著遠處倒飛了出去。
等脫離了戰鬥範圍,小蘿莉劍靈才幫著她穩住了身形,停在了半空中。
“阿彌陀佛,那位施主說的有理。”
淨土和尚念了一聲佛號,阻攔了打算再一次出手的武極。
他一指點在武極的眉心,佛光閃爍間,被怒火吞噬的武極理智回歸了一些。
鬥法聲終於停止,那柄寬大的巨劍終究沒有再劈下去。
“咳咳。”
被鬥法波及的林夕捂著嘴輕咳了一聲,她感受著虛弱的身體,心裡道了句。
“該快一點了。”
這身體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她纖手拍了拍劍身,小蘿莉劍靈有些不情不願的載著她,又一次慢悠悠的來到了那幾人中間。
林夕往周圍看了看,霓裳卻是不在了。
她趕緊往四季山看去,見到霓裳是在纏住雪雲劍,這才鬆了口氣。
還以為那女人是去攻山了。
“各位其實不必擔心我那徒兒的威脅。”林夕眼神掃過正在壓抑怒氣的武極,將目光落在了淨土身上。
淨土和尚一臉的慈眉善目,他笑著道了句。
“施主收了個好徒弟。”
話裡的意思是,這威脅不可能無視,畢竟你徒兒這麼出色。
要是讓他走了,將來真的尋上門來,那會很麻煩,非常麻煩。
沒有宗門想要麵對一個不守規矩的大乘修士,甚至是渡劫修士。
並且這個修士還天賦異稟,誰也不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
天雲已經證明了,此界渡劫修士的頂峰是戮仙,他們可不想試試雲長生能不能做到,
畢竟那可是一個三百多歲的大乘。
林夕聽出了淨土和尚的意思,她沉默了一會兒,纖手往雲雪劍的劍鋒上劃了一下。
如今的她脆弱不堪,將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林多多。
劍鋒很輕易的就劃破了她的手掌。
鮮紅的血液流淌而出,一點一滴的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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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將染血的手舉在半空中,一直掛在臉上的清冷笑意收了起來。
她的語氣很認真,很嚴肅。
“我以大道立誓,我那徒兒已經修了太上忘情。”
虛幻的因果大道似乎在某個瞬間降臨了一下,然後又離去。
而發下誓言的林夕卻沒有被反噬。
這證明她說的是真的。
“如此,各位可放心了?”
“這件事本就是我有錯在先,我那徒兒修了太上忘情後,將遺忘所有的感情,自然沒功夫給我複仇。”
她沒有說雲長生是什麼時候修的太上忘情,隻是說雲長生已經修了太上忘情。
這是為了掩蓋那朵七情花。
她想將雲長生完完全全的摘出去,讓事情在她這裡終結。
雖然雲長生本身也是被她牽連的……
“太上忘情?”淨土和尚聞言有些詫異,然後又道了一句,“可惜了。”
“對啊,太上忘情,從古至今皆無人可逆的太上忘情。”林夕眸光微微一暗,自嘲著搖了搖頭。
“就連曾經戮仙的天雲,也都沉淪其中。”
她看向武極,淨土,還有在虛空裡躲藏著,到現在連名字都沒露的燕王長輩。
再次說話時,語氣比之前又虛弱了許多。
“越是重情,忘情越快。”
“我那徒兒已經不可能再為我報仇了。”
“而雲雪和雪雲二劍曾經被天雲天雪所持,有戮仙之功,身具救世功德。”
“他們要是在這場戰鬥中自爆,那你們的宗門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影響,天道因此降下天譴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且法寶隻聽主人的,我那徒兒不想著幫我複仇,他們兩自然也不會想著幫我複仇。”
“而我那徒孫乃是乾坤境轉世,同樣身具救世功德。”
“各位如若不放心,我可安排她轉世。”
林夕輕輕吸了吸鼻子,透過雲層,想要最後看一眼四季山。
然而這虛弱的身體,卻是連下麵的雲也看不透了。
她心裡有些遺憾,將頭抬起,悠悠說道。
“事情因我而起,也因我而終,可好?”
話音落下,這次就連謹慎至極的燕王長輩都沒有反駁。
太上忘情不可逆,這句話不知是從何時流傳的。
但先人們已經用無數事實證明了,太上忘情確實沒有逆轉的先例。
那雲長生的威脅,也不再是威脅。
再去強攻身具救世功德的雪雲與雲雪二劍,這倆柄劍要是真的自爆了,好處撈不到,還給自家宗門惹一身騷。
這就有些不值得了。
“我要她的屍體。”
武極拎著劍走上前,他可能真的想要試一試,把林夕扔進丹爐裡,能不能把七幻蓮給煉出來。
“我隻需道友身死就好。”虛空裡傳出聲音,“當然,道友的那位徒孫該去轉世了。”
燕王的長輩默默排除一切隱患,隻求穩妥。
淨土和尚雙手合十,歎了口氣,語氣很是遺憾的道。
“看來施主與我佛無緣。”
“真是讓人失望的故事。”霓裳不再與雪雲劍糾纏。
她落在了林夕身邊,同樣有些遺憾的道。
“本來以為故事會很精彩的。”
“不過,這一趟總算看到了故事的結尾。”
霓裳說到這,微微笑了笑,笑的有些刻薄。
“記得我與你說,求不得,愛不得,相聚後又分離,乃是世間的常態。”
“你卻說世間總有幾個幸運兒,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看來,是我贏了。”
她轉過身,背著手,不再看向林夕。
在她心裡,林夕隻是又一個戰敗者,再一次證明了她理論的正確性。
“那麼現在,自以為幸運的女人,你該去死了。”
林夕聞言沒有反駁,她低頭繼續往下看著,見沒人再說話,於是笑著點了點頭。
她臉上的眷戀與不舍慢慢的隱去,銀白的長發比之前更加的蒼白。
一切該塵歸塵,土歸土了。
此事因她而起,因她而終,事情就該如此。
“雲雪,以後要聽話一些,彆總是貪玩。”
“幾百年了,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
林夕最後交代了一句,然後看著天上那比陽光還要炙熱的漫天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