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是晚間。
四季山順著空間的夾層,隻是片刻的功夫,就來到了十劫宗所在的那座山。
雲長生走之前喊的很大聲,很有氣勢。
然而他本身已經是強弩之末,手裡的清晨劍不知掉到了何處,早已不在手中。
當到達地點時,他再也站不住,整個人搖搖晃晃。
戴在顱骨上的麵具碎成了好幾塊,掉落在地。
殘破的月白色長袍像是濕掉的紙,晚風拂過,長袍就這樣被風撕裂,然後脫離身體。
衣服掉落,裡麵也隻剩了一具猩紅的骨架。
然而就是這具骨架也沒有保持多久,猩紅的血漿在骨架之上翻滾,一點一點的將骨架吞噬。
當血漿停止翻騰時,隻剩顱骨孤零零的被埋在山林裡。
那顆顱骨隨著傾斜的四季山滾啊滾,漸漸的上麵粘滿了碎石草屑還有枯葉。
偶爾撞到一塊石頭,顱骨和石頭間發出清脆的響聲。
終於,一路跌跌撞撞,當落進一個土坑裡時,顱骨終於停止了滾動。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這個土坑,剛好是林多多專門挖來埋四季山眾人的坑。
夜晚的風帶著詭異的寒涼。
月光灑落,一點一點的被顱骨吸收。
他眼窩裡一簇火苗忽明忽暗,被那寒涼的風一吹,火苗徹底暗了下去。
“會……活……著……的……”
他不能這麼死。
要是死了,林夕怎麼辦?
臨走時的威脅還會不會有效?
於是顱骨眼窩處的火苗又亮了起來,不管是再冷的風吹過,他都始終亮著。
他的嘴巴還一張一合,上下牙齒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結束了,你還活著。”
穿著潔白長裙的女人找到了雲長生。
她蹲下身,小手輕輕撫摸著顱骨的頭頂,最後乾脆將顱骨摟進了懷裡。
也沒管臟不臟,她額頭抵著顱骨的額頭,輕輕蹭著。
“一切都結束了。”
“你做到了。”
“聽話,睡一會兒,明天就不疼了。”
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語氣,聲音很是柔軟,撫摸的動作也越來越溫柔。
直到顱骨裡的火苗熄滅,林多多才停止了撫摸的動作。
四季山與巨大佛掌相撞時,她也受了重傷。
不過傷的肯定沒有雲長生重,勉強還能自由的行動。
吃了療傷丹藥,將脫力昏迷的李月安頓好,就一路尋尋覓覓,尋找著雲長生的身影。
好在即將精疲力儘的時候,終於是找到了。
對於林多多而言,哪裡有雲長生,哪裡就是家。
是土坑還是床鋪,這並不重要。
她眼睛眯了眯,將身體裡的力量緩緩傳遞給顱骨,維持著顱骨裡似乎隨時會熄滅的生機。
“你……你……是誰?”
顱骨裡發出聲音。
林多多聞言,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好像早有預料。
對於這個問題,她已經很熟練。
上一次是死不承認,咬死了自己是林夕的玄侄孫女。
而這一次,是咬死了自己就是林夕。
“我是林夕啊,是你的師尊,是你的娘子。”
她回答的很順暢,沒有任何的心理障礙。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否認過這個身份,隻是林夕讓她撒謊,於是她就嘴硬了一輩子。
哪怕後來倆人心知肚明,她也從沒有正麵承認。
“那……她……是……誰?”
顱骨再次發問,聲音比原來小了許多。
但還是堅持著不肯睡去,隻想要得到答案。
“也是林夕啊,誰還沒有幾個分身,對吧。”
“安心啦,她死了也就死了,也就是損失了一個分身而已,沒事的。”
隻剩下顱骨的雲長生聞言,腦袋一瞬間宕機。
他沉思了一會兒,像是要將這件事理順。
最後乾脆放棄治療,重複了一遍林多多說的話。
“你……是本……體,她……是……分身,分身……死了……也……是沒……事的?”
沒等他理清楚,意識就陷入了昏沉,他現在的狀態,已經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最親近的人哄騙一下,就很容易相信。
對於現在的雲長生而言,他隻是隻需要一個睡著的理由,因為他真的已經很累了。
身體隻剩下了碎骨,魂魄稀薄的宛若透明,隻是勉強保持著完整。
能堅持到現在,隻是不想死而已。
“乖,睡一會兒,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林多多輕聲說著話,嘴裡哼著一首來自蠱族的搖籃曲。
她身體一直維持著手抱顱骨的動作,一動也不動。
此刻的四季山仍然滯留在半空中。
雲飄過時,留下水霧,土坑裡的泥土變得潮濕。
到了白日裡,一根桃枝伸了過來,努力的長大,替坑裡的倆人遮住了陽光。
就這樣又是幾個日升日落。
不知道是第幾日,一襲青衫的劍客踏上了這座山。
依然是滿身的英氣,眼眸中的劍意鋒銳了許多。
隻是比起與雲長生分離時,那雙眸光越發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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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土坑裡抱著顱骨的林多多,容曉羽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她蹲下身,用手戳了戳林多多的臉頰。
“你們是以什麼身份停留在這裡?”
她如此詢問了一句。
林多多聽到動靜,睜開眼,見到這身在凡間與她糾纏了了幾十年的青衫,眸光迷茫了一下。
“你怎麼又蹲到我頭上去了?”
“……”
場麵寂靜了一下。
容曉羽看了看自己,不覺得蹲在林多多頭上有什麼不妥。
於是又問了一句。
“你們是以什麼身份停留在十劫宗的?”
“哦,你等等。”
林多多總算清醒了過來。
剛剛她還以為這裡還是那個小城,否則睜開眼抬頭望的時候,怎麼會又是這個女人?
好在總算弄清楚了現在的情況。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這裡是容曉羽的地盤。
而她和雲長生是人在屋簷下。
“那個,你等等,我找找。”
林多多在儲物戒指裡一番摸索,然後拿出了一塊令牌。
“十劫宗客卿長老令,你師尊給的。”
當初林夕回到紅塵完成俗事,遇到陸代柔時,陸代柔怕這傻白甜被欺負,於是就丟了一麵令牌給林夕。
隱仙一派的四季山在外麵名聲不顯。
而紅塵一派的十劫宗在外還是有幾分盛名的。
遇到一些不長眼的阿貓阿狗,十劫宗的名號能嚇退許多人。
“這樣啊,那能不能將山挪一下,你們遮住下麵的陽光了。”
容曉羽看了眼令牌,默認了四季山的人可以停留在十劫宗。
“沒力氣了,要不你自己推一下?”
“我自己推?”
“嗯,你自己推,彆推太遠啊。”
有十劫宗的客卿長老令,那自然可以停留在十劫宗。
一襲青衫的劍客背著劍,懸停在半空中。
她比劃了一下四季山,又看了看自己纖細的手,嘗試著推了一下。
推的時候才發現,四季山不是很重。
“彆推太遠。”
土坑裡的林多多感覺到四季山的動靜,連忙喊了一聲。
怕容曉羽聽不見,她還一邊喊,一邊揮舞著小手。
要是推離了十劫宗的勢力範圍,那些人怕是又要找過來。
“哦。”
聽到動靜,容曉羽點了點頭。
她往下看了眼,見四季山的陰影已經離開了她的小院,耀眼的陽光重新附著在了那些懸掛在小院各處的劍上。
於是停下了手,轉過身,準備繼續回去下棋。
“喂,那個,客卿長老每月有供奉嗎?”林多多朝著天邊喊了一句。
“有的,有基礎的供奉,如果想要更多,需要對十劫宗有貢獻。”容曉羽點了點頭。
“那能找幾個人給我徒兒治治傷嗎?”
“好像可以的吧?”容曉羽也不是太清楚。
她不怎麼管十劫宗的事。
現在管事的,是陸代柔的師叔,也就是容曉羽的師叔祖。
一個修了一萬多年,剛剛修成渡劫的大能。
“能幫我問問嘛?”
“你拿著長老令去宗門裡問吧。”
容曉羽說完,人已經消失不見。
她趕著去修煉,沒功夫和林多多在這裡嘮嗑。
然而片刻後,這姑娘就又被喊了回來。
原來是林多多抱著雲長生的顱骨,拿著十劫宗的客卿長老令跑去十劫宗問。
最後幾番周折,又找到了容曉羽。
“他們說,這個令牌最高可以請動宗門裡的少宗主。”
“那好吧。”
又被抓了壯丁的容曉羽看著令牌,還有陪同在林多多身邊的侍從。
見侍從點了點頭,確認了確有其事,她也就答應了。
走的時候,才想起來當年陸代柔去紅塵裡曆練時,就是宗門的少宗主。
給的令牌當然是能請動當年的陸代柔。
如今她是宗門的少宗主,那這令牌就可以請動她。
“嗯,這令牌隻能用三次。”
“用完後,就不能再找我幫忙了,隻剩下了客卿長老這個身份。”
容曉羽將顱骨接過,在十劫宗四處倒騰,翻找著療傷的丹藥,找了半天後,像是記起了什麼,伸出了三根手指。
“知道了。”林多多點頭,嘴角不自覺的溢出了一絲淺笑。
這令牌能請動什麼人不知道,能用幾次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有多怕麻煩啊?
果然,隻要不跟修了太上忘情的人有感情糾葛,那修了太上忘情的人也是挺好相處的。
又是幾經周折,容曉羽又問了問少宗主可以享用的規格。
在得知少宗主可以在宗門裡予取予求後,她看了眼手裡奄奄一息的顱骨,覺得宗門裡這點家底可能要被敗光。
“你把丹藥化開,稀釋成靈液,再把顱骨放進去,他過段時間應該會自己好。”林多多看了眼顱骨,語氣有些不確信。
如果是林夕傷成這樣,那在靈氣濃鬱之地過上幾年,身體應該能長回來。
至於雲長生能不能做到,她也不是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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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能希望雲長生這些年法術沒有落下,四季長存修的足夠高。
否則這樣的傷勢,真的很麻煩了。
“傷成這樣……”
容曉羽低語了一句,想著這需要多少丹藥。
然後就見到林多多自己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那是四季山這幾萬年的積存。
林夕雖然不怎麼煉丹,可四季山數萬年來,總有個彆喜歡煉丹的。
“我自己有丹藥,不過有些丹藥品階太高,我沒能力化開。”
“……”
搞了半天,原來真的隻是想抓個壯丁啊。
容曉羽徹底弄清楚了林多多的目的,看了眼密密麻麻的丹藥玉瓶,點了點頭。
“我幫你化開。”
“就化在四季山吧,那裡有個溫泉。”林多多說完,才想起來溫泉好像在上一次戰鬥中被埋了。
然而容曉羽聽到她的話,已經點頭答應。
“好。”
說完,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四季山她上去過,很熟。
溫泉在哪,她也是記得的。
然而看見被埋了的溫泉,她腳步一頓,腦海裡蹦噠出一個問題。
她是不是又被抓壯丁了?
但答應都答應了,那就動手吧。
幾分鐘後,林多多急急忙忙的趕上了山,而溫泉已經恢複了清澈。
一顆又一顆的丹藥落入了水裡,靈力流轉,丹藥在水裡化開。
清澈的溫泉轉為了潔白,然後開始沸騰,咕咚咕咚的冒起了泡。
那股熱氣衝散到周圍,濃鬱的靈力讓周圍的花草樹木鑽出了石縫,搖曳著重新長了出來。
容曉羽想了想,劃破了自己的指尖,將一滴血滴了進去。
“應該能恢複的。”
說完,將雲長生的顱骨扔到了溫泉裡。
她做完這些後,轉過身,然後比劃著手指。
“那令牌還能用兩次。”
“知道了。”
“對了。”
容曉羽看了眼林多多,手指並攏,握成拳頭。
想了想,又把拳頭給換成了劍。
砰!
劍光閃過,林多多的身影橫飛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樹上。
“當年你趁我弱小時,以修為壓我。”
“如今我趁你弱小,以修為壓你。”
“這很公平。”
容曉羽說的是天問山上時,她與雲長生拜堂,林夕曾以修為強逼她。
林多多也明白她說的是這件事。
等聲音散去時,那一襲青衫已經不見了蹤影。
“什麼嘛,每次出來都沒好事。”
林多多揉著自己的腰,然後用袖擺擦了擦嘴角的血。
她輕聲念叨了幾句,想著都已經被林夕坑了多少回了。
雖然她也經常坑林夕來著……
想到這,怒火消散了一些。
畢竟彼此彼此,老大彆說老二。
“唉,到時候那女人回來回來,你給我狠狠的揍她屁股。”
“多揍幾下,她就老實了,就聽話了。”
“最好是在月兒麵前揍,把她的羞恥心全部扯碎。”
林多多揉著腰,坐倒在了溫泉旁邊。
她低語著教授雲長生馴妻秘訣,也沒管隻剩顱骨的雲長生到底有沒有聽到。
“那個,太師尊找我?”
“……?”
“是月兒啊。”
“來了多久了?”林多多眸子眯了眯,笑的很危險。
“剛來。”李月也蹲坐在了溫泉旁,呼吸著溫泉裡四散的靈液,長出了一口氣。
“隻是想給太師尊報個平安。”
“差點忘了。”林多多聞言,揉了揉腦袋,這才想起山上還有個人。
之前忙著雲長生的事,把李月給忙忘了……
“太師尊,現在安全了嗎?”
“嗯,安全了,你以後好好養傷就好。”
“那就好。”
李月聞言如釋重負的笑了笑,她看著天上的烈日,然後與林多多一樣,將眼睛眯了起來。
“我要是修煉的更努力一些,事情或許就不會這麼糟。”
“這件事與你無關,無需自責。”
林多多輕聲安慰著自己的徒孫,偶爾回頭看一眼,感受一下雲長生還活著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