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守衛沒有講話,隻是點頭,眼中的血絲緩緩消退。他抬起右手,摩挲著臉上的紋身,咬肌忽然緊繃。
數分鐘後,他們乘著一輛臨時找來的運輸車駛進了機庫。它停在正對著機庫大門的位置,輪胎摩擦鋼鐵,引擎緩緩熄滅,那被臨時征召來的駕駛員滿臉嚴肅,對他們敬了個天鷹禮,隨後才調頭離去。
這個小插曲讓三人沉悶的表情變得輕鬆了許多,然而這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機庫內便響起了連續不斷的提示聲。一陣接著一陣,猶如一種頑固的宣告。
除非穿梭機滑入機庫,否則我一定不會停。
它在一分三十五秒後精準地停下。
機庫大門徐徐滑開,冷氣四溢,正關閉的外層安全門發出了巨大的響聲。齒輪咬合、旋轉,牆壁內傳來深沉的呼嘯,一隻巨獸就這樣被送到他們麵前。
它在黑暗中冷冷地打量,咆哮的引擎尚未完全止息,那餘韻回蕩在空蕩的機庫之內,聽來猶如咆哮。
三人看著機艙門緩緩打開。
他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與預期打算,認為從中走出的人會帶著一整隻侍從與護衛團。無論男女,這人的打扮多半都會像羅伯特·基裡曼提供的資料上的那些人一樣,浮誇到使人不適,戴著需要人在後方捧著承擔重量的假發.
他們做了這樣壞的打算,卻根本沒能派上用場。
“我奉命前來好吧,稍等。”那人朝他們揚揚手中數據板。“準確來講,不是奉命,因為此事已由我全權處理。來吧,三位,讓我們找一間會議室,然後把所有事情理清楚。”
他說得雲裡霧裡,但行動速度卻快得驚人,隻是一眨眼便轉身步入機庫側麵的通道之中。
尚沒有完全理清狀況的三人仍然處於震驚之中,而那人帶來的‘侍從團’也從機艙內走出。
他們不是想象中的機仆、看門狗或身強體壯的凡人衛士,人數也並不多,僅六人而已,卻讓老兵們的代表幾乎目瞪口呆——這其中大部分的震驚都源自於一個身穿金甲的沉默巨人。
他緊跟在那人之後走出了穿梭機,胸前天鷹閃耀,腳步快速地跟了上去。他幾乎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以至於代表們甚至隱隱有些魂不守舍.
直到好幾秒鐘以後,那五名阿斯塔特也在黑暗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以後,他們方才如夢初醒。
“那是個禁軍?”納裡克·德雷古爾用一種極其懷疑的語氣問,仿佛並不相信他的眼睛。
——
“先談談人數問題吧,四百七十七名鋼鐵勇士,三百六十二名死亡守衛,一百六十一名火蜥蜴”
卡裡爾沉吟半秒,相當嫻熟地操縱起了手中數據板,完全看不出他前不久還是個對這些新型號一竅不通的人。
很快,一行行數據、簡報與材料便從會議桌的正中央冉冉升起,光芒澄澈,起伏不斷,將複雜的分析完整的呈現。
代表們沉默著凝視,注意力已被全部捕獲。
“我會先從火蜥蜴講起。”卡裡爾說,並放下手中數據板。“伏爾甘已經知道你們回歸的消息,他雖然暫時無法離開夜曲星,但已經派遣了一支隊伍前來接你們回去”
“不過,阿德羅兄弟,這段時間會有很多與你母團交好的勢力前來拜訪,你需要做好準備。”
被點到名的火蜥蜴微微一怔,顯然並不知道這方麵的事,好在長桌中央的投影很快便將這疑問解決。
一連串名單從光芒中析出,文字密密麻麻,將一個又一個名字帶往他眼前,然後是家族、職位或軍銜
阿德羅·布拉努爾越看越詫異——與機械教交好尚在他預料範圍之內,但權貴,軍官和戰鬥英雄又是怎麼回事?
他甚至發現有以整支輔助軍為名義前來拜訪的人,而他對這支部隊的番號根本沒有半點印象,是後軍團時代的榮譽嗎?
容不得他思考更多,滾動的名單就將另一些會引起更大驚訝的名字送入眼前,例如戰地醫療協會,屍體行會,退役士兵聯合會
尤其是這最後一個,看得他幾乎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
在他的年代,士兵與退役這兩個字實在是很難扯上關係。他們雖有服役期限,但多數人要麼一直晉升,要麼就光榮犧牲,退役似乎從來不是一個會去考慮的問題。
他不可避免地陷入沉思,卡裡爾對此並不驚訝。實際上,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接下來是鋼鐵勇士——戰爭鐵匠,請你起身片刻。”
納裡克·德雷古爾微微一怔,隨後立刻站起,軍姿莊嚴。
卡裡爾對他露出個稍縱即逝的微笑,左手微微一翻,身後的禁軍便遞來了一枚比他整隻手還要大上許多的鋼鐵勳章。
“我謹代表第四軍團基因原體佩圖拉博之命,解除納裡克·德雷古爾在114大營的戰爭鐵匠職務,並派遣他與他的兄弟前往004號要塞駐紮。該命令即刻起效,受命者需立即動身。”
他將勳章放至桌麵,輕輕一推,它便到了納裡克·德雷古爾麵前。後者輕輕將它拿起,眼神已變得近乎凝滯.
你大可以這樣說——他愣住了,而原因正是那勳章。它被塑造成了一麵小小的鳶尾盾,表麵卻很粗糙。
像納裡克這樣久經戰陣的戰士隻需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前身:盔甲的殘片,其上血鏽甚至都尚未抹去。一行小字在鋼鐵與鮮血的正中央閃著光。
鋼鐵生力量。一句禱言的起始與終末。
“容我為你解釋一二,納裡克兄弟.這枚勳章並無任何正式命名,在你們的戰團之外,它被稱為‘鋼鐵的化身’,而在戰團之內,它僅被稱做‘傳承’。”
“最開始時,鑄造它的材料是破城者弗裡克斯的一塊胸甲,於他戰死後被戰爭鐵匠丹提歐克帶回戰團,他是它的第一位獲得者。”
“同樣的,在他進入因傷勢過重進入無畏以後,他的一塊手甲碎片也和弗裡克斯的勳章一起被重鑄。時至今日,抵達你手中的這枚勳章已有十一萬六千九百二十四位繼承者。”
納裡克·德雷古爾緩緩抬頭。
“我該把它戴在哪兒?”他沙啞地問,手足無措地像是第一次被授以勳章。
“待你抵達第四號要塞後,你可以自行選擇將它鑄入盔甲的任意一處。”卡裡爾嚴肅地答道。“盾即汝身,汝即鋼鐵,而榮耀永存。”
鋼鐵勇士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顫抖的氣流,比出天鷹禮,又對另外兩人依次點頭,隨後一言不發地大步走出了會議室,緊握著那勳章。
卡裡爾望著他離去,卻沒再開口,而是走到阿德羅·布拉努爾身側低語了幾句。很快,火蜥蜴的神情便帶上了驚訝。他看了一眼坐得端正的死亡守衛,站起身來,同樣離開了會議室。而大門並未就此合攏,禁軍同樣大步走出。一時之間,這裡隻剩下曾經的莫塔裡安親衛與卡裡爾在內。
大審判官拉開一把椅子,摘下他的帽子,緩緩入座。
“你心有哀痛。”
他說道,語氣平靜,雙手搭成尖塔之狀立於桌麵,那雙漆黑的眼睛此刻就通過這鋒利的窄縫凝視著一言不發的死亡守衛。
而後者並未否認。
“是的。”
“我相信,你的兄弟們大概也都是如此?”
“無人幸免,大人。”親衛低聲開口。“我們已決定為原體服喪。”
“以什麼形式?”
“殺戮。”親衛說。“血債血還。”
“你們有設立目標嗎?”
“死亡即是終結。”
在說出這句話後,凱法·莫拉格本以為他會得到一個隻存在於第八軍團將士們描述中的‘斷頭台一般’的冷眼,但他錯了,他隻得到一個滿是讚許的冷峻微笑。
“你們已心有死誌,按理來說,我不該再說些什麼。但是,就像納裡克兄弟與阿德羅兄弟一樣,你的原體也有話要說。”
親衛隻錯愕了不到三分之一秒,臉孔便被怒火扭曲——然後,他便被一陣金光所吞噬。
卡裡爾向後靠去,像是工作一整天後的疲憊文員那樣,用椅背支撐起了自己的重量。他翹起雙腿,旋轉椅子,悠悠地看向了天花板。
那兒有一片彩繪玻璃,繪製著一名頭戴兜帽、身披長袍之人手提一盞提燈引渡亡魂的景象。他的臉被籠罩在黑暗中,僅剩兩點悲憫的金光。
卡裡爾閉上雙眼,感受著柔光拂麵
然後,他聽見一聲謝謝,以及不易察覺的哭泣之聲。
大審判官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將椅子歸位,戴起帽子,拿起數據板,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門外,五個未能獲準進入其內的阿斯塔特正虎視眈眈地凝視著一名禁軍,同時也等待著他。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走吧。”他對他們招招手。“後半夜應該沒什麼事情了——召集戰團的兄弟們,我們來開場沙鰻肉乾宴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