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格瑞姆獨自一人走進黑暗。
以他的眼光來看,這洞穴絕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徹莫斯的每一座城市都在建立之初做了詳細的考察與規劃,像這樣巨大的地下洞窟怎麼會被遺漏?
他平靜地思考著,巨劍仍低垂於地麵,它本身的重量與鋒銳摧毀了沿途所經過的地麵上的一切.菌毯、苔蘚或藤蔓,全都一視同仁,它們在被碾碎時會發出極其輕微的嘎吱聲。
其中豐盈的汁水四處飛濺,很快便被四周植物徹底吸收,其葉片也為此輕輕搖曳,仿佛在感謝福格瑞姆所做之事。
他為此停下腳步,凝視著這些千奇百怪的造物沉默不語,時間流逝,而他竟然好像真的感觸到了它們的想法——感謝你,葉片搖曳,菌毯微晃,它們如此低語。
感謝我?
鳳凰幾乎忍不住他的微笑了,但它們的確是這樣想的。
在腐敗的風中,它們誠懇地道謝:祖父不允許我們這樣做,祂愛著我們全部,希望我們如兄弟手足一般和諧友愛,但我們想要更多的恩寵,因此謝謝你的幫助.
鳳凰終於笑出了聲。
且不提他對這些荒誕的話語是何感想,但是,和諧與友愛?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真正的家人怎麼會對彼此存有殺戮之心?
帶著嘲笑,他繼續前進,但並沒有舉劍,甚至還施加了些許力量在劍上——就讓這些東西繼續吞噬它們兄弟手足的血吧,至於所謂的祖父祂想要一個和諧的家庭?
做夢。
福格瑞姆並不介意在這種小地方釋放他心中的些許惡意,他知道,那東西看得見他的所作所為,但那又如何?這不過隻是個開始而已。
他步入洞窟深處,這裡已不像外圍那樣擁有大片大片發光的苔蘚,但也並非完全黑暗,迷蒙的光亮恰到好處地維持了一種平衡的界限,但也讓福格瑞姆心生更多厭惡。
他繼續向前,但越往深處走,腳下的菌毯就愈發厚重。貝利撒留·考爾所提供的動力甲仍在兢兢業業地執行空氣淨化的工作,可它已經不能完全勝任此事了,鳳凰終究還是嗅聞到了一絲絲的臭味.
他越深入,突破呼吸格柵防護界限的味道就越濃厚,這使他的直覺如同一根插在腦中的針般晃動不休,帶來難以形容的疼痛——但疼痛其實是好事,痛覺是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得到的寶貴禮物之一。
通常情況下,它的出現都可被視作一種警告。
福格瑞姆遵循著警告的指引,低頭凝視,看見一頭肥胖而矮小的惡魔正在前方的菌毯中探出半個腦袋,悄悄地觀察他。
眼見他看來,這東西便發出一聲尖細的叫喊,隨後立刻鑽回菌毯之中,不見影蹤。鳳凰大步走了過去,提起巨劍,猛地刺入,隨後旋轉手腕,轉動肩膀
他用最純粹的暴力在數秒鐘內摧毀了這片厚重如城牆般的菌毯,那隻小惡魔為此尖叫不已,從蠕動的碎塊中跳出,轉身便想逃跑。
一隻鋼靴將它冷酷地踩死。
鳳凰的聲音開始在四周的黑暗中回蕩。
“出來。”他說,語氣威嚴猶如命令。
洞窟深處響起一陣不滿的咳嗽,緊接著,菌毯開始波動,如波濤起伏的海洋般跳動不停,岩壁也在同一時間震顫,仿佛正有一架泰坦從那深處走來。
咳嗽聲越來越近,鳳凰舉劍,平靜地等待,很快便隔著十來米之遠看清了造成此等異狀之物的真貌——與所有歸屬於納垢的大不淨者一樣,它肥胖而腐爛,頭頂幾乎斷裂的鹿角。
然而,與它那些同類們不太一樣的是,此物更加巨大,且更加肥胖。它腹腔處裂開的豁口並不是一張布滿獠牙的巨嘴,而是一個單純的駭人傷口,腐敗且碩大的腸子盤旋在傷口周邊,維持著即將掉出的搖搖欲墜之態。
無數漆黑的蒼蠅從中飛出,纏繞著在此物身邊,和那群遍布它全身上下,名為納垢靈的小惡魔們一起愉快地嬉戲著
“你不該殺了那可憐的小東西。”此物帶著埋怨的語氣開口,聲音並不洪亮嘶啞,反倒柔和如花朵舒展時的輕微聲響。“它又沒有做錯什麼,隻是對你感到好奇。”
福格瑞姆一言不發地皺起眉,觀察著這褻瀆之邪物的形容外貌——要說惡心或厭惡,他倒也不能完全無視,但此時此刻,他心中的殺戮欲卻是更勝一籌。
那東西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卻詭異地不怒而笑,露出了一個帶著欣喜的可怕笑容:“啊,你倒是個直接的人,我就喜歡這種性格。”
言罷,它愉快地吹上一聲口哨,隨後竟立刻朝鳳凰衝了過來。與此同時,一抹嚴酷的寒光也自它身後顯露——那是一把巨大且鏽跡斑斑的大刀,其上滿是納垢的標記。
在宛如地震般的晃動中,福格瑞姆單手舉起了他的劍。他非但沒有啟動磁力鎖穩住身形,反而順著那東西衝鋒的節奏而一同晃動了起來。
任憑它的力量與本身的重量相加在一起是如何駭人,也不見鳳凰有半點失去平衡的征兆
四秒鐘後,大刀與巨劍互相碰撞,分解力場跳動的速度快得甚至短暫地形成了一片藍色的光輝。
大不淨者吹著口哨,帶著快樂,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收刀重劈——一下,兩下,三下,而鳳凰竟依舊站在原地,拒絕後退,甚至沒有以雙手握劍。他隻是平靜地站在那兒,單手揮劍,將惡魔勢大力沉的每一擊照單全收.
直到交戰的第六秒到來以後,他才真正意義上地發動反擊。
左腳後撤,左手搭上劍柄,僅僅兩個微小的動作,便讓那大不淨者的口哨聲戛然而止。刹那之間,清冷的藍色光輝竟真正意義上地照亮了這洞穴的深處。
納垢靈們驚恐地握緊拳頭,蒼蠅們嗡嗡作響,而那頭惡魔則皮開肉綻
刀與劍再次碰撞,大不淨者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幾步,直到撞在岩壁上,惹來苔蘚的哀鳴,方才悶哼著穩住自己。
“哎呀——”它長歎一聲,翻騰的蛆蟲從口中掉落。“——你下手未免也太重了。”
懶得理會這愚蠢的言語,鳳凰握劍下劈,斬開了他麵前的菌毯。劍光舞動之間,他竟硬生生地造出了一條通往大不淨者身前的路.
是的,他就是有如此謹慎,此前孤身深入敵巢表現出來的狂妄與不顧一切似乎隻是表象,此時的他甚至可以考慮到這個在激烈戰鬥中本不該再引起注意的細節。
而那東西對此非常讚賞。
“很好,很好。”它稱讚,真心誠意。“不愧是徹莫斯的鳳凰福格瑞姆啊,我似乎還沒有向你介紹我自己?我叫斯卡貝拉撒克斯,我的小納垢靈們都管我叫蓋博老爹。”
它哼笑起來,似乎這件事觸碰到了它那古怪的幽默感。
腐爛的長舌從口中滑落,蛆蟲們蠕動著在那些遍布整根舌頭的孔洞中扭來扭去,不時炸裂一個,飛出一隻濕噠噠渾身粘液的蒼蠅,並加入盤旋在它身邊的漆黑之群落裡。納垢靈們則鑽入它那些剛剛誕生的傷口中,用自己的雙手幫助那些肉迅速腐敗變質,滋生出更多的蟲卵
在頭盔後,鳳凰皺起眉——但是,他並不是為此而皺眉,這些褻瀆的景象早已動搖不了他的半點意誌。
“嗯?”
自稱為斯卡貝拉撒克斯的惡魔忽然也從喉嚨爆發出一聲疑問,它看似笨拙地轉過身,對從身後走來的一個黑影發出了質詢。
“你來這裡乾什麼?大鍋還需要你攪拌呢,泰豐斯。”
福格瑞姆的瞳孔猛地一縮。
被叫出名字的黑影以緩慢到接近於步履蹣跚的速度一點點地走了過來,身形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巨大而臃腫。
死亡守衛昔日的終結者甲以另一種方式留了下來——那些曾經榮耀的金屬如今早已被臭血、腐肉與糞便所汙濁,變得坑窪而破爛,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血肉般掛在他的身上,一根獨角鑽出那死寂的頭盔,散發出陣陣綠色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