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在短短的一瞬間中,萬事萬物開始轉變,而埃皮德米烏斯甚至沒有察覺到這種改變到底是從何而來——而後,它便發了狂。
大不淨者原本應當堅不可摧的理智在頃刻間消散如煙,隻剩下那腐壞的本能在身體中橫衝直撞。它尖叫著舉起坩堝,不顧其中沸騰的液體,隻是狠狠地將其摔在了地上。
伴隨著一聲輕響,坩堝當即碎裂,所產生的碎片則因大不淨者的巨力而深深地嵌入菌毯之中。其中濃湯自然也免除不了遭逢厄運,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們便深入菌毯,再無蹤影。
那麼,書記官呢?它對這扭轉局勢的最後可能被自己親手毀掉有何感想?
答案是沒有,它沒有任何想法,因為它根本無法思考。
無獨有偶,和它一樣陷入此等境地的還有正在鳳凰劍下受苦的雨父,它的存在本質已經被毀滅了一半有餘。但是,從坩堝碎裂的那一刻起,這種毀滅便被迫地陷入了凝滯——不是停止,而是凝滯。
就像一段影像中的角色在被按下暫停鍵後不會再繼續活動一樣,羅蒂格斯的本質、血肉乃至於思緒統統都被這種無法解釋的死寂所包裹,再不見任何生氣。
洞窟內的其他事物也沒能逃過這死寂的包裹,空氣不再流動,苔蘚不再回響,從地殼深處傳來的熱量被迫停在半途,岩石與岩石之間微小的摩擦消失不見,就連微觀世界中那些微小的粒子都停下了它們本該永不停歇的熱運動.
絕望與疾病之神力量的另一個側麵在此毫無保留地顯現。
祂無視了花園中的戰爭,無視了瘋癲的書記官和正在被毀滅的雨父,以堅決且不容拒絕的姿態向著物質界內的這一處小小洞穴傾瀉起了祂的力量。
帷幕震蕩,構成世界存在與運行的底層規則之一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撼動,讓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尚有生命存在的世界中的‘停滯’之力湧現。
祂伸出了一隻手,記得嗎?這隻手曾探向坩堝,而現在鍋已碎裂,祂的手又去了何方?
答案很簡單,無處不在。
“來。”手的主人和藹地說。
那隻已經抓住鳳凰的手猛然攥緊。
它是從坩堝中探出的,這點無需質疑,其中湯汁仍掛在它不可被觀測到的扭曲形體上.而現在,它們正以這隻手為媒介儘情地衝進福格瑞姆的身體之中。
他體內那朵被種下的花欣喜若狂地開始生長,這種屬於‘誕生’的喜悅是無法阻擋的。若鳳凰還能感覺到什麼,他必定會感到極為不適——一具身體內怎能有兩種意誌?
但他現在已從微觀層麵上被靜滯住了,隻能任由那隻手抓住他,澆灌他體內的花,然後將他帶往一處花園。而他們在此過程中竟沒有受到半點阻礙,好似帷幕已經認定,福格瑞姆並不屬於物質界
在此之後,鳳凰的意識緩緩回歸,猶如重獲生命,但他卻像是失去了視力一般,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眼前隻有一片極具包容與死寂之感的黑暗。
某個存在將他輕輕地放在了地上,他的頭發和後脖頸感到極其強烈的粘連感。這讓他警惕,也讓他心生厭惡。他雖然暫時看不見,卻能感覺到他正躺在一些無法形容的東西之上。
但是,生出這種感觸對現在的他而言絕對算不上好事,他的感知開始蔓延,理性的反麵卻於下一個瞬間嘶聲喊叫起來。
地板。鳳凰心中升起一個聲音。你正躺在某間屋子的地板上。
屋子?
是的,屋子。很大,但也很老。這屋子同時存在於過去和未來,它是腐朽、疾病、絕望與熱寂共同的宅邸。
這些東西在這裡住了很久很久,久到你甚至不敢去思考.人的意誌在動輒以永恒為尺度的無儘時間中,是無法保持自我的。
鳳凰想說點什麼,但他卻忽然開始咳嗽。他想握緊劍,手邊卻儘是空虛。他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握不緊。他的活力正在被奪走,生命自然也隨之一同腐朽。
不.
他試圖反抗。
那超越了理性的聲音在他心中平靜地給出判決:不要這樣做,你抵抗不了的,這已不是你能單憑意誌力可以左右的事物,這裡是祂的花園,你感覺不到嗎?
誰的?鳳凰在心中咆哮。誰的?!
一個名字被那個聲音,以及宅邸中的另一個存在異口同聲地講出。
“納垢。”
聲音平淡地落下,落在他耳邊,造就猶如一百萬顆超新星同時爆炸般的巨響。
伴隨著這響聲,一個存在也闖入了他的心靈之中,也將一些東西帶了進來。
起初,是一個寧靜而祥和的世界,然後它崩解了,連帶著其上無數生命一起歸於虛無。沒有原因,沒有征兆,它就這樣死去。
歲月更替,時間流逝,它的殘骸在宇宙中漫無目的地遊蕩,直到被其他星球的重力所捕獲。
一個世界的最後的一點殘骸,就這樣墜落在另一個世界,體積已磨損得好像嬰兒的手掌般大小。
深沉的綠色從這隻嬰兒之手的頂端開始蔓延,生靈被疾病所捕獲,有的病死,有的掙紮,而瘟疫一視同仁.
歲月更替,時間流逝,第二個世界也就此崩解,那殘骸再次流浪,傳播瘟疫與疾病,直到宇宙中充滿腐朽與苦痛——而那東西也終於在這一切的頂端現出祂真實的模樣。
熵之神以微笑回應,而後抬手抹去宇宙,讓一切重歸寂靜。
歲月更替,時間流逝,直到某一日,新的宇宙再次誕生,而祂也再次開始等待。
納垢。萬事萬物齊聲呐喊。納垢。
這不是個名字,而是一種概念。這概念就站在福格瑞姆身邊,帶著笑。祂的笑容是那麼和藹,猶如一個慈祥的老者在看待自家的後輩。
祂在期待。
鳳凰的皮肉在瞬間沸騰。
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覺,隻覺得他正在崩解.就像那些世界一樣,被捕獲,被腐朽,其上的每一個生命都在疾病中淪為活死人,在生與死之間不斷徘徊。
他一會熱,一會冷,牙齒打顫,骨髓深處湧起癲狂的錯覺,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其中朝外敲門。它們敲敲他的脊椎骨,敲敲他的肋骨,然後發出問候:你好嗎?你還好嗎,福格瑞姆?
它們笑著用肮臟的手指敲擊他的骨頭,一刻不停,直到骨頭出現裂縫。於是它們將眼睛貼了上去,向外窺視。無數眼睛,腫脹而扭曲,每眨動一次便飛濺一次粘液,濺在他的血肉上,激起融化般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