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報紙了,考爾,你設計出了一種新的動力甲。”卡裡爾·洛哈爾斯說。
貝利撒留·考爾毫無反應,他是這裡唯一的聽眾,但他對這句擲地有聲的平靜話語卻毫無反應,仍然埋頭於他的工作台上,用兩根附肢調試著一架龐大的機械。
“而我們需要它,至少要五千套來供給先鋒部隊”
鑄造將軍對此依舊不理不睬,隻是加快了附肢的速度。
很快,那龐大的機械便發出了一聲極為沉重的悶響——但這絕不代表著成功,因為考爾在聽見這聲音的那一刻便迅速地將它扔飛了出去。
如炮彈一般,它冒著滾滾黑煙落在他工作間的最深處,將那片黑暗的地界以自己的粉身碎骨為代價而照得亮如白晝。
“你能做到嗎,考爾?”
鑄造將軍稍顯笨拙地轉過身來,看著眼前的淡藍色投影,緩緩地點了點頭,隨後語氣嚴肅地開口,對此前剛剛發生的失敗視若無睹。
“五千套不是問題,大人,我向您保證。但那套盔甲目前還隻是原型,是試驗品,是未經檢驗的粗糙設計。”
“它之所以能登報見世,一來是因為我與佩圖拉博大人之間的小小交易,二來是因為我的私心.如果您希望我將它變成一件可靠的量產品,那我就必須要進行漫長的調試和數據收集。
“而這兩件事是無法用我個人的學識或智慧來抹平的。”
他舉起雙手,伸直食指,然後橫著伸長了手臂,直到抵達極限,比出一個距離。
“科學創造上沒有捷徑可走,原型機若想擺脫其桎梏更進一步,就隻能通過這種不斷試錯、不斷改進的笨辦法.因此,我想問一個問題,大人。請問,距離大軍開拔還有多長時間?”
“在最理想的情況下,五個自然月。”卡裡爾的投影如是給出答案。“但是,考慮到各種情況,這個時間可能會被拉長到七個月左右”
考爾習慣性地眨了眨眼,他的那隻義眼在這種情況時看上去尤為滑稽,因為他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竟給這隻義眼也加裝了與眨眼無異的閃爍功能。
他僅剩的那隻肉眼閉上又睜開,義眼卻是閃爍不停,如同遭遇了惡性的運行錯誤——但這實際上隻是一種古怪的冷幽默罷了,鑄造將軍抬手敲敲它的邊緣,忽然微微一笑。
“兩個月。”他用一種不合時宜的興奮語氣說道。“給我兩個自然月,大人.再給我一些可靠的戰士,讓他們到我這裡來!”
“你需要多少?”
“越多越好。”
卡裡爾點點頭:“很好,我現在就下發命令。今晚十點以前,會有總計四百名先鋒前往你的實驗室。儘情地施展你的才華吧,考爾。”
藍光熄滅,考爾操縱起他的身體,以一種完全不符合過去高效姿態的緩慢步態走向了工作室的深處。他的腳步聲沉悶又單調,卻激起了另一個也和他一樣待在黑暗中的生物的回應。
“看來他很信任你啊.”
“不。”考爾一邊走,一邊回答。“他信任的不是我,不是貝利撒留·考爾這個人,甚至不是我這顆頭腦中承載著的知識。”
“你知道嗎?火星上的那些老頑固們所掌握的東西其實不見得比我少,他們對這些知識的研究也不一定就落後於我。而且,這年頭到處都是聰明人,想找一個有點手藝和頭腦的製甲匠有何難處?”
“因此,他之所以將這個任務單獨交給我來做,還給予我如此之大的權力,其背後的原因是你無法理解的,塔拉辛。”
“是嗎?”無儘者語氣愜意地回問。
“是的,因為你從未被人以如此理由托付過此等信任.我不知道你到底活了多久,但我確信,你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考爾停下腳步,停在他如今真正的工作台旁邊——那是一張長達數百米的銀色鐵台,上頭擺滿了各種試驗品,幾乎堪稱無所不包。
有從尺寸來看應當是針對普通人的義肢,有被泡在培養皿中經受機械觸須監視的某種人造器官,也有像散落的甲片和飛濺得到處都是的螺絲釘這樣的尋常物事。
考爾一步步地走到這鐵台的儘頭,並在那裡見到了仍然沒有得到任何修複的塔拉辛。它被吊了起來,身體上接著許多複雜的管道,像是正被治療的病人,又像正在接受改造的死囚。
“那麼,我能得到一點解釋嗎?你的話讓我很好奇。”無儘者緩緩問道。
“可以是可以,但你自己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嗎?”
考爾站定腳步,對他施以一種蘊含了悲傷的嘲笑,這笑容讓塔拉辛不自覺地沉默了下去。
“他信任我的決心,我的意誌,他知道,我和他們都走在一條同樣的路上最關鍵的一點在於,他明白,為了人類,我可以付出一切。就像你一樣,塔拉辛,為了你的同胞,你同樣也能付出一切。”
“而且,我覺得,你可能是你們的種族中唯一還剩下如此宏願的人——從這一點上來說,你甚至比我們還要悲慘,你正孤身一人地走在一條前路完全黑暗,還布滿荊棘的不可回頭之路上。”
塔拉辛平靜地接上他的話:“而且,我已經停不下來了,我正在這條路上狂奔.不過,坦誠來講,這種感覺可真不錯啊。”
他眼眶中的光芒微微發亮,構成那張鐵麵的活體金屬也順著他的意誌而微微扭曲,極其巧妙地構成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奇妙笑容。
“什麼感覺?”
仿佛是被這問題觸及到了什麼,塔拉辛開始止不住地低笑起來。許久之後,他歎服又滿足地給出一個詞。
“活著。”
考爾頭也不抬地發出一陣嘲笑,和本該是死敵的異形的笑聲混在一處,在這片幽深的黑暗中不斷傳播,最後歸於虛無。
——
卡托·西卡留斯轉過身來,視線在人群中四處飛舞找尋剛才到底是誰在呼喚他。他不知道剛才到底是在喊‘卡托·西卡留斯兄弟’,但一定不是他所認識的人。
而且,此人應當也不是阿斯塔特。他的聲音幾乎被淹沒在了擁擠的人潮之中,因此,西卡留斯現在的行為完全可稱得上是在大海撈針。
好在他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