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成百上千,可以成千上萬,聚沙成山,聚水成海……”
這語句,本該是氣勢恢弘、慷慨激昂才是,可老僧說出時,卻隻聞無儘的悲慟和絕望。
“先是一萬佛兵,自刎佛前,以己之血和怨,衝刷鎮壓佛之靈質;
“再由三千佛子,封閉石棺之內,聯合消磨佛之靈質。
“佛子年少,每一個佛子,進入石棺之時,都不超過十九,正是人生大好年華,也是靈質最旺盛之時。
“但少年心性浮動,不足持久。
“佛之靈質衝刷之下,痛苦萬分,時刻異變,再也不是人。
“為了讓他們,儘可能更長、更久的,消耗佛的靈質,必須時刻喚醒他們,令他們找回自己身而為人的錨點。
“你知道,如何讓一個人,永恒的記得自己,永恒的不要忘記?”
林硯心中凜然若冰,似被寒霜封凍:“怎麼做?”
“恨!滔天巨恨!”
老僧渾身劇震,連鏡花水月之術都搖晃起來。
“每一個佛子,都是精挑細選出的,被貴族欺淩,父母雙亡的孤兒。
“每一個佛子,也都是驚世絕豔的天縱奇才。
“他們每一個,都有一位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師傅。
“師傅對佛子,就像親生子嗣一樣,百般嗬護,儘心照料。
“在佛子眼中,師傅,就是他們在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親人。
“等每一個佛子,都完成自己的心相種子,達至心相境,意氣風華、走至巔峰之時……
“便是真正準備完畢的,封棺之日!
“先由師傅,以武道進階為由,將佛子欺騙進入棺內!
“當封棺之後,再由師傅,將一切計劃和盤托出。
“其中包括他們的父母,也是在刻意計劃之中,被害死的……
“父母大仇、最親人的背叛、生命前途的絕望……
“如此滔天之怨,在特製石棺和奇物的催化下,令佛子成為世間最強大的容器,且在數十年內,怨恨不散,如此方才足以消化吸收,佛之真靈……”
林硯聽得徹骨森寒,如墜冰窟。
佛魔,佛魔,這些天目寺僧侶所行之事,才是真正在造魔!
但更可怕的是……
“每一個佛子的師傅,竟然都同意了這樣的計劃麼?從一開始,就收養一個注定要成為容器的孩子?”
望月老僧心神更震,閉目微顫,低聲道:“自然不是的……”
“什麼?”
“這世上,唯有真心能換得真心。
“若師傅知道計劃,還如何真正與佛子建立起最親密的聯係?
“佛子的師傅……其實根本不知,佛子將要被當成容器!”
林硯瞳孔鎖緊:“那他們……”
“我們欺騙了他們!
“從一開始最初,就欺騙了他們!
“他們是真的以為,此石棺,是為了助佛子吸收聖佛之力,破開心相境,達至更強大的新境界!
“包括怨氣,他們也認為,那是為了保護佛子,所以才心甘情願配合……
“為此,他們將自己一身精髓的眼睛,也嵌入佛子之身,為的就是在關鍵時刻,助佛子一臂之力,令他們成功完成蛻變!
“他們堅定的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佛子能夠開創全新的境界,為此哪怕犧牲他們自己,也心甘情願……”
林硯隻覺得,自己骨子裡都在冒著寒氣,毫無疑問,隻有魔鬼,才能設計出如此可怕的計劃……
“後來呢?那些師傅,發現了麼?”
“自然發現了啊,懊悔、憤怒、痛苦、瘋癲……
“但都沒用了,他們被青銅鎖鏈困縛在石棺之上,用特製藥物化成血肉膿水,滲透進整個石棺之中!
“連同他們的怨氣,最終,補全消化佛之真靈的最後一環!”
血色石棺中的血色,原來是這樣來的……
佛子、師傅的溫馨和情感,最終,卻都成為了此計劃的養料,且沒有一絲一毫浪費,全都做到了最大化利用……
林硯深吸口氣:“這是……那位帝王,製定的計劃?”
老僧無言默認。
“真是一個……魔鬼!”
“胡說!吾王,是天底下最仁慈、最聖明的帝王!”
林硯想看著一個傻子一樣,看著老僧:“你跟我說,製定這樣計劃的帝王,是最仁慈、最聖明的?”
老僧臉上頓時一窒,繼而閉上眼睛,滿臉悲愴和慌亂:“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曾經的帝王,愛民恤物、寬厚簡明、慈悲為懷,是天生聖佛帝王,為了子民,能孤身入絕境,君王死社稷……可有一天,他忽然……”
老僧的幻象又再次震動、扭曲起來。
“醒醒!醒醒!”
望月老僧陡然一震,身上的波動穩定下來,臉色也重新變得淡然。
他微微露出一抹惆悵:“讓小友見笑了,數百年內,我雖偶有蘇醒,然大部分時候都仍然還在沉睡,所以心智仍然受了些許影響,無法自控,這是長生需要付出的代價……”
不待林硯發問,老僧說道:“小友,你可知,為何那神之領域,早不過來,晚不過來,非要現在這時候過來?”
林硯心裡隱隱已經有了答案:“你們的造佛計劃,將要完成了!”
“不錯。其實,早在一年之前,此佛屍中,佛之真靈就已消磨完畢,我們的造佛計劃,也隻差最後一步。
“自那日起,佛的力量,便避不可免地泄露出去,引起了神之領域的注意。
“此後,我雖然竭儘全力,使用八部天龍陣,鎮壓新佛的力量。
“卻還是不小心,使得佛的力量泄露了幾次,引起了山崩地裂,也更進一步,引起神之領域的探尋……”
林硯呼吸稍稍一緊,匆忙打斷道:“你是說,之前幾次地震、地龍翻身,都是由於佛的力量泄露導致的?”
“不錯。”
林硯遲疑片刻,鄭重問道:“若有人,每每在地震之時,就陷入昏迷,藥石無法醫治,會是因為什麼?”
老僧望月臉上不解:“昏迷?佛之力量,乃是一種超乎勁力之上,更加強大的靈之力,尋常人,是根本不可能感受到,也不會受到影響的……除非,他與佛是同類,他,也是神之領域的奴隸!”
林硯渾身一震,緩緩伸手,從懷中取出了小芷的玉像,眼眶裡,卻已經有風雷彙聚。
“那如果,此人可以吸收大量靈髓的殘骸,並且從一個人,化為一方此種玉像呢?”
老僧望月看向小芷玉像,臉上微微出現一抹驚疑不定。
“神女……不,不對,神女不會縮小成如此之小,看來,滄海桑田,有人在神女基礎上,做了更深入的實驗啊……”
林硯沉聲問道:“大師,神女到底是什麼?”
望月歎道:“神女變,是帝王推行的數個計劃中,失敗放棄的一個。此項計劃,意在將人轉化為神的眷者,使得人在保留自我意誌的同時,稱為神之領域的一部分,從而規避、甚至從內部攻破神之領域的威脅……
“隻是這項計劃,最後失敗,被放棄了。
“參與實驗的一萬名女子中,九成九化為玉質,再未醒來;
“剩下醒來之人,卻也不再是人,而是徹底變成了神的眷者,失去了自我……”
“因為死傷實在太大,所以此計劃,最後被禁止……”
老僧忽然一頓,閉目合十,念誦了一句佛號:“或者,沒有被禁止……”
林硯聽懂了他的意思,死傷太多,明麵上被禁止,但私底下呢?
可能仍然還在進行!
而且由小芷的身上來看,還有當時在靈髓中看到的一切,很可能,此項實驗,在數百年後的今天,也仍然還在進行!
“那大師,你可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此玉像,重新轉化成人嗎?”
望月靜靜望著林硯:“你可知,此神女之法,創造出的生物,即便成功,最後也是半人半神眷的存在,幾乎不可能完全地保留人性。
“越是成熟的神女,越是如此。
“即便知道這樣,你也想要喚醒她嗎?”
林硯默然,小芷醒過來後,有可能不再是小芷?
“難道,就沒有保留她神智,讓她重新便成人的方法嗎?”
“神女變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至少在梵國,是如此。”
林硯呼出一口氣:“大師,還是請說說,該如何讓玉像化為人形?”
“告訴小友自無不可。隻是……得等小友,幫我完成一件事,我自然會告訴你。”
林硯眉頭稍稍一抬:“大師請說吧。”
望月手指緩緩伸出,指向周圍,除開中央那根玉柱之外的另外七根玉柱。
“造佛計劃已經成功,可曆時太久太久了……久到我的七位同伴,都已徹底失去靈機……
“就連我,最多也隻能支撐一兩個月了……
“小友,如今真佛誕生,隻差最後一步。
“原本計劃中,應當是我們八人一同,將連入中央真佛的封印破處。
“可如今,隻能勞煩你,將封印破處,助真佛破封而出。”
林硯看了看中央那根玉柱,這根玉柱,也是所有玉柱之中,唯一一根,沒有懸掛血棺的。
而且周圍的玉蓮花瓣完全包裹在一起,形成一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明顯是最獨特的。
“我該怎麼做?”
“中央玉柱周圍,佛屍的血肉之中,隱藏有八道連接玉枝,需要你同時將這八道玉枝打破,便可幫助真佛脫困而出。
“也唯有真佛出世,方才有力量,能抵抗神之領域,才有一線生機……
“待你完成之後,我自會將神女之事,傾囊相告。”
“就這樣?”
“就這樣。不過有兩點你需要注意。
“一來,佛屍堅韌,剖開佛屍,並非易事,但我看過你的實力,想必對你來說不成問題。
“二來,真佛之力詭異無窮,靠近真佛時,需謹守本心,一旦心神失守,便會遭到真佛攻擊,不過其還未蘇醒,力量不強,想必你可以扛得住。”
林硯深深地看著望月老僧。
到目前為止,望月老僧給他的感覺還不錯,十分坦誠,也並無任何欺瞞之處。
但這樣古老的遺跡,這等古老存在,林硯自然是無法完全相信他。
更何況,小小八根玉枝,還需要找外人來打破?
雖然可以推說老僧木化,無法離開,但聯想這般巨大陣勢,卻總有幾分說不出的怪異。
“大師,我還得先回一趟下麵,去看看我的隊友,吩咐幾句。等我稍後回來,幫你做。”
望月微微一歎:“小友不信任我,也是常理。也好,請小友速去速回。神之領域,已然蔓延到玉池湖上,情勢危急,沒有多少時間了,還請小友注意安全……”
說罷此句,金光幻象再次消弭,周遭又變成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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