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黑白的蓮花圖又浮現在羅彬瀚眼前了。他透過茶杯裡的倒影觀察著石頎,心想這確實能算是個共同點。可也還是太勉強了。周妤不是那種因為共同愛好就對你露出好臉色的人。“你後來不畫了嗎?”他隨口問,“還是現在也在畫?”
石頎轉動著茶杯,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很多年不畫了。”
“怎麼了?”羅彬瀚敏銳地問。
“沒什麼。平時的工作用不上,本身也不是很喜歡。小時候隻是因為被父母報了興趣班才去的。你呢?你的愛好是什麼?”
她轉移話題的方式有點生硬,似乎不想再提繪畫方麵的事。“我沒什麼特彆的愛好,”羅彬瀚順著她說,“玩點遊戲,看點小說,旅旅遊,就是這類沒什麼水平的消遣。”
“你之前說出國了兩年。是旅遊嗎?還是留學?”
又到了把非洲故事搬出來的時間。羅彬瀚如今已經講得滾瓜爛熟,幾乎連他自己都要相信了。石頎是個很不錯的聽眾,不會像漢娜·察恩那樣處處刺探,叫人膽顫心驚。她全程把手支在下巴上,規規矩矩地聽著,即便目露疑色也不肯發問。他們聊了一會兒非洲的動物,又從非洲藝術返回到周妤身上。石頎還在用“周雨妹妹”來稱呼周妤,像要報複羅彬瀚在非洲旅行上的胡扯,不過她的天真輕信已經在羅彬瀚心裡蓋了章。連如此離譜的謊言都能誆騙她十年之久!
羅彬瀚覺得自己應當為她糾正這個完全錯誤的認知。他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石頎忽然問他:“你和她見過麵嗎?”
“誰?”
“周雨的妹妹。既然你還和周雨聯係的話,應該也見過她吧?”
羅彬瀚撥弄茶杯的手頓了一下。“嗯,”他含糊地說,“前兩年見過。她……已經不在市裡了。”
他不想在石頎麵前講那件事,以免這場偶然的敘舊變得不大愉快。石頎也沒注意到他的躲閃,而是專注地問:“你覺得她的個性很陰沉嗎?”
“難道不是?”羅彬瀚反問道,“你見過她對誰有好臉色?”
“但,你當年和她關係不錯吧?”
羅彬瀚當即就要義正詞嚴地澄清這種謠言,但有種隱隱的情緒使他提不起勁來。一個人活著的時候叫人避之不及,去世後反倒如空氣般無處不在,充斥於各種各樣的瑣事細節裡,這就是死亡對於記憶的加工。而且,他也很快想到,從石頎的角度來看,會在尷尬時刻冷著臉來給他救場的周妤當然是和他關係不錯的。
“我是周雨的哥們兒嘛。”他最後還是承認了,“肯定也和她熟悉。”
石頎怔怔地盯著他看。那雙眼睛裡透著一種很難形容的思緒,不能說是友善的,可也談不上厭惡。她好像正在某個鏡頭外遠遠地,隔著屏幕打量他。“所以,你們也是通過周雨認識的?”
“是啊。”羅彬瀚說。他突然覺得石頎對周妤有點關注過頭了。這種介意可能是因為天賦上的差距。不過,如果藝術才華的高低非得和陰損程度成正比,去選擇一條做人的道路也未嘗不好。
他正準備從這個角度說兩句周妤的壞話,安慰安慰眼前這位退出藝術殿堂的失意者,石頎卻自己把話題轉開了。她漫無邊際地問起了羅彬瀚回國後的生活,他養的鸚鵡,他那個外國妹妹的生活。羅彬瀚也隨口問了幾件無關痛癢的瑣事,像是他們老師的近況,還有學校的校服製式是否更新過。一說到學校,羅彬瀚想到了夾在畢業紀念冊後頭的那些彩紙。
“你給我寫過一句畢業贈言,還記得嗎?”他心血來潮地問,“猜猜看一共多少個字?”
石頎的臉一下就紅了,也可能是被茶水的熱氣蒸的。她這表現必定是沒忘記了。“我覺得沒必要寫太多,”她辯解道,“寫那些客套話太……總之沒必要。”
“那你也不能隻寫四個字吧?好歹給個同學評語呀。”
“我不給彆人下評語。”石頎立刻說。她這句話裡有著今天整場敘舊中最為果斷堅決的語氣,顯出這的確是她的重要原則。羅彬瀚本想說“你隨便客套幾句也行呀”,但明智地懸崖勒馬了。他一時想不起來該說什麼,因為他和石頎之間本來沒發生過多少交集。於是他裝作無意地打開手機,然後驚訝地叫了起來——驚訝倒不全是裝的。
“糟了。”他說,“我們聊了一個半小時了!”
臨時起意的閒談竟然花了這麼久,石頎也和他一樣驚訝不已。她匆匆忙忙地站起來,想叫服務員買單。羅彬瀚建議道:“你先去赴約吧。我來買單就行了。”
石頎搖了搖頭,又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她的眉宇間有幾分焦急,可是並不懊悔。拜羅彬瀚所賜,她今天多半要放某人的鴿子了。不過羅彬瀚覺得錯也不全在自己,因為茶室裡太安靜了。從頭到尾,他和石頎的手機都沒響過一聲,感覺像隻坐了十分鐘似的。
服務員來了。石頎跟他平分了賬單,卻沒立刻離開。她站在店門前短暫地想了想,忽然扭頭對羅彬瀚說:“其實我今天沒有約人。”
“啊?”羅彬瀚說。
“我隻是來擺個樣子。”
“擺什麼樣子?”
“女兒的樣子。”她說。羅彬瀚還想接著問,但她已經揮揮手臂,作出道彆的姿態。
“下次碰麵再聊吧。”她說完便快速地走開了。羅彬瀚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十字路口,感到她簡直比周妤更加神秘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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