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抄書人!
黃粱一夢,人是物非。
“這是哪裡,我明明聽見主治醫生說放棄搶救?”
方休從簡陋的床鋪上起身,晃晃腦袋。
立時有許多記憶湧入腦海,如畫麵,又似文字,甚或還有聲音響起,浪潮般澎湃不止,將他思緒淹沒。
大明國都,燕京,城外小縣村,一個妻子早亡的落魄書生,辛苦拉扯大一雙兒女。
好容易置備起一份嫁妝將女兒出嫁,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女婿卻在新婚當天猝死。
左右鄉鄰指指點點,親家公婆怒斥克夫,隔天便將新婦趕出家門。
老書生大受打擊,心力交瘁,就此一病不起,時日不多。
眼看這家道要就此破碎,幸而一個小書生挺身而出,硬是不顧閒言碎語,入贅老書生家,以寡婦為妻。
這小書生比老書生還要窮苦,但畢竟年輕力壯,幫著操持家中上下,才讓老書生放心瞑目。
這贅婿……
就是方休的姐夫。
“不是贅婿文啊?”
方休靜靜坐一會兒,待腦海中的浪潮漸漸平緩下來,才站起身。
“既來之,則安之。”
這副身體十六歲的年紀,正是青蔥年少,卻瘦弱得像個沒長開的孩子,但至少沒病沒災,已經遠甚他之前。
“此方休,便是彼方休了。”
他換好一身格外乾淨的布衣,推開門。
門外天色蒙蒙亮,小籬笆院中,一個簡陋草棚下的爐灶燒著火。
“阿休,起了?”
灶前是一個穿著樸素的身影,不到二十年華,麵容帶著幾絲日夜勞作留下的憔悴。
是姐姐方屏。
“姐,我來。”
方休下意識上前幫手。
“不用不用,都煮好了,給你熱著呢。”
方屏揮手將他攔住,一邊掀起鍋蓋。
熱騰騰的蒸汽散開,一陣麥香米香撲麵而來。
便看見幾張麵餅貼在鍋沿上,還有小半鍋米粥在鍋底撲騰。
麵餅白胖,米粥濃稠,雖是簡陋的吃食,已經難得豐盛——若非今天這日子,往常根本見不著。
“昨夜睡得安穩嗎?也是件怪事,一點風雨都無,竟打了好一陣雷,閃得夜裡亮堂堂。”
方屏一邊盛粥,一邊關切問道。
“睡得挺好。”
好得不得了,大病痊愈,隻是換了一具身軀。
方休接過碗,蹲在灶邊就地扒拉,隨口問“姐夫呢?”
“運穀子去了。”
方屏遞過一張白麵餅,又拉起方休往院子裡趕“你彆挨著灶,小心衣衫沾到鍋灰,惹道長不喜歡。”
道長?
李道長,李溪,青石觀的觀主。
方休腦中跳出一個名字。
李溪道長最近要重修青石觀的書樓,一應書籍都準備重新抄寫整理,正需要人手。
老方這十幾年都是傭書為生,而方休雖然被老方認證過是沒有才情天賦的愚笨腦袋,但一手字寫得還算入眼,一直跟著老方抄書。
爺倆曾替李溪道長抄過花經,算是有點交情,這次青石觀雇人便被方休趕上。
今天,正是去青石觀上崗的日子。
“抄書耗神,要是眼睛乏了花了,或者手腕酸了痛了,就趕緊停下……”
吃過早飯,方屏又給方休仔細整理儀容,一邊念著“總之要注意休息,家裡雖然緊巴,有你姐夫在也不至於挨餓。”
“姐夫是讀書人,我多賺些家用,就能讓他多讀些書。”
方休乖巧聽著方屏的絮絮叨叨,不時插上一嘴。
記憶裡,這也是老方臨終前的交代。
方家姐弟都不是讀書的料,這入贅的女婿卻頗被老方看中,認定有大材在身,直言方家日後要想出頭,全指望贅婿讀書。
當然,這話是當著女婿麵說的,也很有可能隻是收買人心。
“爹都考不上院生,你姐夫那榆木腦袋能行?”
方屏撣著方休的衣袖,不以為意。
又是一番囑咐,方休才背起包袱離開家門。
往燕京城方向行一個時辰,到一處傍水河岸的竹林邊,一座小廟宇立在此處,清幽僻靜。
青石觀。
門扉半開著,方休還未走近,便遠遠聽見裡頭傳來一個蒼老而沉穩的聲音
“方休,進來吧。”
這聲音並不響,卻如在耳畔,頗為神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