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的魔法師!
杜正一沒有告訴羅奇他們現在在哪裡,但是羅奇也不需要問他,他隻需要拿出手機來看看地圖,就能知道他們此刻就在離家不算太遠的一座海濱城市,而且還能看出來杜正一正在把車往海邊開。看看,這就是人類的魔法,多麼便捷,還沒有大腦的負擔。順便他還能告訴杜正一彆一條大直道往前開了,前麵擁堵啊,地圖上的線都紅到發紫了,沒看見嗎?
他們到達海邊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羅奇跟著杜正一順著臨海的馬路步行上坡的時候,左邊是燈火輝煌的城市,右手邊是一望無際的墨色。失去了陽光的廣袤海洋,就像一片虛無的深淵。羅奇說不上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大海。如果隻有在陽光的照耀下,大海才會有醉人的碧藍,那麼大海是不是一個有著巨大陰暗麵的死變態?哎呀,說不定有點像杜正一呢,一個海洋屬性的男子。
羅奇跟上杜正一,“你能不能讀心?”
“原則上可以,但沒什麼實用價值。”杜正一說,“要耗費掉大量的精力,還必須是指向性的表層意識,也就是說我必須大體知道對方思考的範圍,而且對方所想的還必須是簡單具體的事物。”
羅奇放心了很多,頓覺天地寬。
他跟著杜正一走進了海邊的一家店,進門的時候因為在想著這些雞賊的事而沒注意招牌。門後是一間十分複古的店麵,迎麵是個大理石屏風,兩邊牆壁下頭靠著淺淺的石頭水渠,養著幾尾遊魚。
繞過屏風就有一個迎賓小姐走了,那是一個精靈般的女孩,瘦瘦小小的個子,眼神明亮,走起路來姿態十分靈巧。她的身上穿一件斜領盤扣的改良版複古連衣裙,頭發從中間分開在耳朵上方對稱地盤成兩個團子,一隻耳後垂了一條紅色穗子。看的羅奇眼前一亮,禁不住背了一句“桑柘外秋千女兒,髻雙鴉斜插花枝”。姑娘果然望著他巧笑倩兮,羅奇特彆來勁,覺得自己果真有文化。
冷不防杜正一在他後腦勺上打了一巴掌,“狐仙君,快跟著小姐姐。”
羅奇老臉一紅,跟著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走進了古韻十足的大廳,和杜正一一起被引到一處曲水環繞的台基上,台基上擺了四張桌,三張上麵放著預定牌,他們在空餘的那張桌邊坐了下來。
誰知危機總是出現在最麻痹大意的時候,杜正一坐下就點了鐵觀音,他就覺得有點不對了,但這個時候抗議已經晚了,他沒法當著漂亮姑娘的麵抬起屁股就說不吃了換家店。男人總要到了很大的年紀,經曆了很多歲月,付出了很多代價以後才能學會拒絕女人,這句話羅奇不知道在哪讀過,現在他覺得特彆正確。
他看著杜正一又點了一些吃食,這家店今晚無疑要宰掉他不少錢,但當他問羅奇要不要再加點什麼的時候,羅奇連宰他的欲望都沒有了。他想了想,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姑娘,“有肉餡的月餅嗎?”
雙丫髻差一點就笑出來了,“對不起先生,我們這裡沒有。”
“肉餅呢?”
“沒有,先生。我們這裡……是茶樓。”
“肉餡的酥餅也能算茶點吧?”
姑娘無聲地望著他。
羅奇歎了口氣,擺了擺手。一碟碟細巧茶點很快就擺在了他們的桌子上,羅奇瞪著這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發暗火,饑腸轆轆的大老爺們這個時候隻能想吃肉。“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吉祥物的?你到底還想不想讓我保佑你了?我就納悶了,下午茶樓,晚上還是茶樓,你還長到這兒了,你是茶壺精嗎?”
“你看見漂亮小姐姐還不夠安撫心靈嗎?”杜正一不急不緩地說,琢磨著一盤子的茶盅茶盞。
“好看我能吃她的肉嗎?”羅奇搶過杜正一拿著的茶盅,一起擺好了拿熱水燙了,熟練地泡起功夫茶來。
“先乾活,乾完活我再請你吃飯。”杜正一安撫他道,伸手拿過一盅茶。
“乾什麼活?”羅奇一愣,向四周看了看,現在是晚餐的時間,茶樓的人不算多。隻有零零散散的幾桌人在喝茶聊天,大部分都是事業上有些成就的中老年人,人類的年輕人多半不喜歡這種地方。茶樓雇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在大堂中間彈古箏,就在一麵博古架後若隱若現。貼著東牆有一條走廊,裡麵隱約有些包間,看不清是什麼人在裡麵。
“看看那個彈琴的。”杜正一低聲說。
羅奇動了一下,找了一個能看到女孩麵孔的位置。女孩半低著頭,眉眼不能完全看得清楚,但那清清淡淡的感覺還是讓他在記憶中找到了一份熟悉感。他又看了她一會,突然想到了她是誰,她就是這次調研的對象之一,她剪掉了發梢的粉紅頭發,讓他一時之間沒有對上。
“這不是那個……”羅奇想了一下,去口袋裡摸出手機來翻資料,“她叫什麼來著?”
“關歆月。”杜正一說,“十六歲,是個高中一年級的學生,音樂特長生。家裡沒有母親,家住在距這裡隻有不到五公裡的地方,閒暇時候在這裡打工。”
“哦,”羅奇有點不好意思地把手機放在桌上,杜正一比他記得清楚得多。
“好了,”杜正一說,“吃點這什麼……羊羹,然後就勇敢地上吧。”
“我?”羅奇驚訝道。
“要不然我帶你來乾什麼?你總不能白吃吧?快,小朋友,體現一點你的價值,想辦法把她騙過來談談。你不是自修人類學的嘛,學習方式還是體驗式的,現在正是派你出征的時候。”杜正一連捧帶打地哄騙他,帶著一點大哥對小弟的那種讓羅奇牙癢癢的洋洋得意。
羅奇沒有回嘴,他回頭又看了一會兒那個叫做關歆月的女孩,鼓起勇氣站起身就往博古架的位置走去。
近看關歆月的皮膚很白,就她的年齡而言那種膚色超過了白皙的程度,是一種麵無血色的蒼白,她的一邊長發掖在耳後,在太陽穴附近的皮膚上甚至能看到一根淡藍色的靜脈血管。真奇怪,她看起來十分稚嫩,她的照片比真人要成熟一些。
此刻她修長的手指套著假指甲,在琴弦上飛快地撥動著,技巧的純熟不言而喻,但她整個人看起來卻不太像沉浸在音樂裡。她有幾次露出了相同的微表情,那表情略顯奇怪,而且每次都伴隨著視線投向某一隻手指的指尖。羅奇雖然不擅長音樂也不熟悉古箏,但他還是能猜出她一定是彈錯了,錯的還挺頻繁。隻不過那些細枝末節的技術錯誤並沒太影響樂曲的流暢性,而且這裡的食客也根本不在意。
一曲終了,她舒了口氣,抬起頭來發現一個男生正靠在博古架上看著她,禁不住吃了一驚,臉有些紅,讓她蒼白的麵色恢複了健康的血色。“我能點歌嗎?”那男生問她,眼神裡帶著在近來的男生中間十分罕見的坦率。她拘謹地觀察著他,他看起來十分善意,沒有那種急吼吼到處搭訕的泰迪像。何況那雙眼睛異樣地黑而純淨,女生有時候會拿鹿眼的男生沒什麼辦法。她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可以。”
說完她又連忙補充一句,“如果我會彈的話。”
男生點點頭,“《千本櫻》你會嗎?”
她一下子笑了出來。她有著整齊的劉海,又長又直的黑發,配上習慣性的歪頭動作,怪可愛的,不難看出是個動漫少女。
他看得出來她明白他的意思,“你一定在b站上傳過視頻?”
“沒有。”她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為什麼?”男生很驚訝地看著她,“你比她們彈的好多了,你太謙虛了。”
杜正一遠遠地看著羅奇很快就跟關歆月說上了話,還逗得那女孩子不停傻笑,看來距離真正套出話來也不遠了。杜正一沒有吃東西,隻是向後靠在椅背上,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聽見那女孩子不知為何又彈起了一支曲調高昂怪異,跟這裡格格不入的琴曲。他排除掉嘈切的音樂,就像沉入水中,將自己周圍的一切歸於一片寂靜,漸漸沉入了意識的世界裡。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回過神來,羅奇和關歆月一起站在他的旁邊,正在看著他。
“你沒事吧?”羅奇問他,神色古怪,看來還真是有些擔心他。
女孩看了他一眼就臉紅了,視線匆忙轉開,接著又壯著膽子飛快地瞥了他一眼。
他朝羅奇搖搖頭。
羅奇殷勤地替女孩子拉過椅子來,“請坐。”
女孩子拘謹地坐了下來,拽了拽裙子,把裙擺拉平。看看羅奇那樣子,簡直恨不得過去幫女孩子拉裙子,杜正一調侃地朝著他一笑。
羅奇沒看見,他坐回了對麵的老位子,抬起頭來神色嚴肅地看著女孩子,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這位就是我的朋友,捉鬼大師杜正一。”
什麼玩意?
杜正一愣了一下,抬起頭下巴對著羅奇——挺敢說的嘛。羅奇跟他對視了一秒,眼神鬼祟,嘴角憋了一抹笑。
“你好。”那女孩客氣地對他說,神色很難形容。杜正一看出來了,她可能是個容易害羞的女孩子,但並不代表她就很蠢,她不揭發羅奇的騙局並不代表她就上了當。
可羅奇不管,他給關歆月也倒了一盅茶,這就開始說了起來。“我跟杜正一認識的時間也不長,但我和我的家人對他的本事卻是十分信任的。我跟他認識的機緣呢,是這麼個事。我有個親妹妹,叫羅丹。”
這是一句屁話,杜正一慢悠悠地喝著茶,他簡單看過羅奇的履曆,知道他是個獨生子。但羅奇就是有本事繼續扯下去,“我妹妹比我小了很多,今年才七歲。一般人家都是頭胎如果得了男孩就不再生了,但我們家不一樣,我父母更想要女孩。我小時候呢又特彆討人厭,三四歲人來瘋,七八歲討狗嫌,我父母就特彆不待見我,覺得我將來肯定不靠譜,還是得生女兒。最開始的時候,我老爸是個公務員,計劃生育這事對我們這種家庭限製得特彆嚴格,沒有超生的餘地,所以他們也就隻能想想。後來我十歲的時候,我爸為了改善生活辭職下海,拚搏了兩年僥幸獲得了一點小小的成就,至少能交得起社會撫養費了。我爸媽就又動起了要女兒的念頭,這次還真夢想成真,我妹妹非常可愛。”
杜正一饒有興味地看著羅奇扯淡,他看得出來關歆月完全被他的話吸引住了,是啊,連他這個完完全全知道他這段話全是屁話的人,不也照樣聽進去了嘛。羅奇講故事的時候,那雙眼睛亮得很,切入點又選擇了會讓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心生好感的故事,關歆月看著他的神情就好像他是個絕世暖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