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是個特彆善良的小姑娘。我們給她帶著零食去幼兒園,她會把一大半都分給小朋友。她六歲的時候弄明白路上的乞丐是怎麼回事以後哭得稀裡嘩啦的,從那以後隻要看見乞丐她就一定會把自己的零花錢都拿出來給人家。路上遇到野貓,她也一定要去喂食,還想照顧那些受傷的小不點。”羅奇說到這裡笑了一下,仿佛短暫地陷入了某種溫暖的回憶,女孩子也跟著笑了。杜正一產生了一絲疑惑,他發覺自己不能判斷出來羅奇描述的這個女孩子肯定就完全不存在。
誰知羅奇臉上的笑容不知怎麼消失了,眉頭也簇了起來,他低聲說道,“但是我不喜歡我妹妹這點。”
溫暖的氛圍戛然而止,關歆月愣了一下,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幼兒園裡的小混蛋總是強迫她讓出更多的零食來,路上的乞丐多半也都是假的,她還被野貓給撓出了血,我們不得不帶她去打疫苗,疼得她哇哇大哭。”羅奇的目光柔和而又無奈。
關歆月的疑慮被打消了,她感同身受般地歎了口氣,作為一個女孩子,年幼的時候因為天真善良而被人欺負被人騙,這種經曆總是免不了的,人人都是這麼長大的。杜正一稍微思索一下就能明白,羅奇自己就是騙女孩的個中高手。
“人善總是被人欺。”關歆月略帶自負地幫羅奇總結了觀點,神態中流露著十五六歲漂亮女孩子那種天然的自負。
羅奇馬上表示讚同,接著又說道,“但還不僅僅如此,後來杜正一跟我說了我才知道,我妹妹這種同情心泛濫的體質太容易招來東西了。”
關歆月沒有對這句話有什麼表示,她的臉上像是籠上了一層麵具,她本能地進入了防衛狀態,下意識地抵觸著羅奇馬上要說的話。聽到杜正一的名字被提起的時候,她匆匆抬頭看了一眼單獨坐在桌子對麵的杜正一,視線剛剛接觸就連忙轉開。她對杜正一很好奇,但好相處的羅奇更讓她放鬆,杜正一實在太高冷莫測,她還不敢直接跟他接觸。
羅奇仿佛沒有察覺關歆月的反應,不過接下來他也並沒有說出什麼荒誕可怕的事來,他又開始扯些雜七雜八的話。“去年夏天我放暑假的時候,我父母因為工作太忙,就把妹妹塞給了我,讓我帶著她去鄉下的爺爺家。我爺爺家在山裡,我不知道你去沒去過鄉下,夏天的時候山裡還不錯,從山穀裡吹出來的風特彆涼爽,一個小山坳的村子隻有百十來戶人家,我和我妹妹算是全村的客,中午誰家做了點什麼好吃的,都能想著給我們送來一點。”
關歆月極輕的點了點頭,“我的老家也在鄉下,小時候我經常在爺爺奶奶家裡過寒暑假。”
羅奇笑的更加親切,仿佛這就能算他鄉遇故知了似的。但是他的愉快神色很快收了起來,眉頭又蹙了起來,繼續說了起來,“開始一切都很好,爺爺奶奶很放任我和妹妹,不像父母管束的那麼嚴格,我可以睡懶覺,我妹妹不用上補習班,時不時的我還能騎著我二叔放在家裡的破摩托車帶著我妹妹去大點的村鎮裡打會遊戲,買點零食。鄉下生活悠閒隨意,對我來說可能稍微有點無聊,但很適合我妹妹那麼大的兒童。”
羅奇停下來一口喝乾了自己杯中的茶,又繼續說道,“唯一的缺點就是村裡沒有跟我妹妹年齡相仿的孩子,她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玩伴,隻能纏著我玩。所以有一天下午我睡午覺醒來,聽我妹妹跟我說她跟一個小姑娘交了朋友以後,我還挺高興的。當時我什麼都沒有多想,以為是彆人家也有孫子孫女回老家過暑假。我妹妹說那個小朋友特彆可憐,不能說話,她要跟那個可憐的小朋友做最好的朋友。我還多了一句嘴,問我妹妹這麼不把小夥伴帶回家裡來做客。就這樣,我妹妹每天都在我午睡的時候出去跟她新交的小朋友玩,一連三天都是如此,也平安無事。一直到第四天中午,我妹妹帶了很多零食出去,因為那是我們要離開鄉下回家的前一天,所以我想她大概是想去告彆的。那天我沒有睡午覺,一直在幫我奶奶收拾我和妹妹的行李。大約也就過了不到二十分鐘,我正在跟我奶奶說話,妹妹突然哭著回來了,我吃了一驚,連忙問她是怎麼了。她告訴我,她邀請小朋友到家裡來玩,沒想到那個小朋友突然發脾氣,把她推倒在地上。我當時聽說了真是很生氣,如果是我父母的話,他們可能覺得小孩子之間的事無關緊要,但是我沒有那麼好的修養。我就牽著我妹妹的小手要她帶我去找那個小朋友,我隻是覺得應該給妹妹找回個公道。”
羅奇說到這裡突然看著關歆月停了下來,把關歆月激得寒毛都要豎起來了,禁不住回頭看一眼,想看看羅奇是不是在她身後看到什麼東西了。
羅奇卻笑了,“我是想,我說到這裡了,你一定覺得這是個俗爛的鬼故事,我妹妹一定把我帶到了村外的墳圈子裡。”
關歆月沒有回答他,她的臉色十分不好。
羅奇自嘲地笑笑,接著說道,“我當時確實非常驚訝,但那是因為我妹妹竟然把我帶到了村口的十字路口,告訴我說每次那個小朋友都在這個地方等她。可住在那路口的兩戶人家我是知道的,一個是村裡的老絕戶,性格古怪,從來不願意跟大家來往,親戚也早都跟他斷絕關係了,所以他家是不會有小孩的。另外一戶人家的老奶奶跟我奶奶交情很好,每天都要來我家跟我奶奶八卦,如果是她家多了一個小孩,肯定早就帶過來玩了。所以我覺得我真是不能理解小朋友的世界了,不明白她們兩個為什麼每天都要特意在這個地方見麵玩耍。我的意思是,那就是個十字路口,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村子又很閉塞,到了中午的時候村口連個人影都不會有,也不會有什麼熱鬨可看。兩個小孩要是去找個有小花小草小雞小鴨的地方玩,我還比較能理解。但小孩的世界總是難說清的,既然沒找到那個脾氣暴躁的小朋友,我也隻好帶著妹妹回家了。誰知那天晚上我妹妹就開始發燒了,當時我們以為妹妹隻是中暑了,鄉下自有一套治療兒童疾病的土法,奶奶就決定給妹妹刮痧。就在奶奶把孩子穿的小背心脫下去的時候,我突然在她的後背上看到了一個小小的黑色手印。”
關歆月向後挪了挪靠在椅背上,儘量離羅奇遠點,“你又看著我乾什麼,繼續講啊!”
羅奇輕輕地笑了笑,“世間的事,有時候口說無憑,誰都不會就這麼信的。但有時候世間的事就是那麼離奇,就算社會不停地在發展,也總有無法解釋的事。所以為了不讓你覺得我是個滿嘴跑火車的人,我最好用一點事實來證明幽冥之事的存在。”
羅奇從桌上拿起一張餐巾紙,鋪在關歆月麵前的桌上,又從自己的書包裡拿出一隻筆來放在餐巾紙上。
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杜正一和關歆月,兩人都盯著他。他一笑,“我想請你在紙上寫下一個字。”
關歆月警惕地看著羅奇,又看了看杜正一,露出一絲諷刺的微笑,直截了當地說道,“然後大師要給我測字?這可是廟門口算卦的招數啊?你們有沒有點新意?要不這樣吧,我寫一個字,請高人猜猜是什麼字得了。”
羅奇聽了也不生氣,“你要這麼說還真是不了解杜兄。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倒是真想請他算卦來著,你對未來不感興趣,我可是想知道的。無奈杜兄告訴我說,鬼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才可捉可破,但是過去茫茫未來渺渺,實在是不可測的。是吧,哥?”
話說到最後他轉向了杜正一,眉眼間都是笑。杜正一突然明白了羅奇的意思,他點了點頭。
羅奇轉向關歆月,“咱們就依你說,你寫一個字,請杜兄來說出你寫的是什麼字。”
關歆月大吃一驚,料不到他們敢這麼來。她本來有幾分懷疑他們是有些手法的江湖騙子,如果他們現在掏出紙牌來讓她抽牌猜花色,那她一定抬起腳來就走了。可是在紙上寫字就不同了,常用漢字總有三千個吧,有什麼法子能一下子猜中三千分之一?
她想了一會,最後說道,“我要換張桌子寫。”
羅奇抬頭看向杜正一,見杜正一點頭,他笑了起來,“丫頭你可真是奸詐,那你就換張桌子寫吧。”
關歆月走到了羅奇斜後方的桌旁,背對著杜正一和羅奇,用身體擋住了自己的手。
她在餐巾紙上寫了字,將餐巾紙折好,又回到了羅奇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我已經寫好了。”
杜正一略帶困惑地看著她,“hat?”
羅奇一愣,“說什麼英語,你還突然潮起來了。”
關歆月臉色瞬間變的慘白,放下了餐巾紙。
羅奇馬上拿過來看,“hat!”他瞪著關歆月,“hat?英語?妹妹你也太奸詐了吧?”
關歆月兩隻手絞在一起,止不住的微微顫抖。她抬起頭來用一雙再也掩飾不住驚恐的眼睛望著杜正一,那雙眼睛被恐懼和希望同時充滿,顯得比原來還要大。“為什麼你能……”
杜正一沒有說話,顯得越發高深莫測。他隻是等著羅奇回答,這個謊話的版權是羅奇的。
羅奇對這個局麵很滿意,先盯了果然不負他期望的杜正一幾眼,想這人果然說話不扒瞎,還挺謙虛地說這點心靈能力不實用,這不就看怎麼用嘛。杜正一的確不能探測到對方複雜的思維全景,但哄騙對方專心去想一個具像,比如說一個字,那就是杜正一剛好可以窺見的心靈一角。他對自己的天才發揮誌得意滿,三心二意地轉向關歆月,想都沒有想就說道,“因為大師也養著小鬼嘛,剛才是小鬼在你旁邊看了告訴大師的。”
女孩嚇的猛吸一口氣,脊背挺直緊緊貼在椅背上,一隻手緊緊攥著裙子,仿佛連呼吸都不會了。
“哎,彆彆,你彆害怕。”羅奇反應過來連忙安撫她,他沒想要把女孩子嚇壞了。“沒事的,不是什麼壞東西,你看我都根本不在乎。”
關歆月還是嚇的麵無人色。他彆彆扭扭地伸出手在她肩頭輕拍,尷尬地看向杜正一。杜正一沒人性地拒絕幫忙,躲在桌子對麵的安全區隔岸觀火。羅奇隻好結結巴巴地哄勸女孩,好在關歆月過了一會終於鎮定了下來,羅奇趕緊給她倒水,女孩喝了水,謝絕了羅奇遞上來的核桃糕。
她緩了一會問道,“還是說說你妹妹後來怎麼樣了吧?她恢複健康了嗎?”
“你……真要聽嗎?”羅奇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繼續聽下去你不會更害怕嗎?”
“你要是不說後來怎麼樣了,我才更害怕。”關歆月說道。
“好吧,那我長話短說。”羅奇隻好說道,“也是我妹妹夠幸運,我帶著高燒不退的妹妹回城時在火車上碰見了這位杜先生,他看出我妹妹有問題,說服了我,我們又回到了老家的小村子。一到村口,看著那條黃土路的十字路口,他就明白了問題的所在。沒錯,就是妹妹跟那個所謂的小朋友玩耍的那個十字路口。我們當時在路口先倒了水,接著就拿了鐵鍬挖坑,幾鍬下去就看見一隻小孩子穿的小鞋子,再挖了一會發現下麵埋著個農村常用的編織口袋。我們把那個袋子全挖了出來,拉上來打開一看,裡頭還纏著破布,一股的惡臭。等臭味散開了,拿鍬鎬撥拉看一看,裡麵竟然是個三四歲孩童的骸骨,四肢的骨頭都斷了,兩隻鋼釘插在眼窩裡。”
關歆月哆嗦了一下,“什麼人會虐殺一個小孩子,而且還埋在人來人往的村口?不怕被人發現嗎?”
“唉,那是個山裡的小村子,平日裡十分寂靜,村口住的人少更是僻靜。要是趕上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挖個坑埋那麼小一個屍體,並不費成年人什麼勁。所以這件事的關鍵點在於,為什麼一定要埋在村口的十字路口下。而且這事後來十分神奇,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馬上要報警,可我爺爺和奶奶知道了以後卻極力阻攔我。我才明白過來,這村子就那麼百十來戶人家,孩子可能是誰家的,因為什麼死了,又因為什麼被偷偷埋在村口,其實村裡所有人心裡都有數。”
“那為什麼?”關歆月低聲問他,仿佛要是說話聲高一點,就會惹來小孩的冤魂。
羅奇看了看她,說道,“因為死的是個小女孩。”
關歆月沒有反應,羅奇明白她沒有聽懂。他往前傾了一些身子,胳膊肘壓在桌子上,仿佛有些難以說下去,不過最終他還是說了。“有些地方的人覺得,生不出來兒子是因為女鬼搶著來投胎的緣故。所以把女兒弄死的越慘,越能嚇唬住以後還想要前來投胎的女鬼,讓她們不敢進這一家來,他們家就能生兒子了。所以當時的情況就再清楚不過了,有人按照這樣的習俗做了,不但弄斷了女兒的四肢,還用鋼釘穿了她的眼睛一直紮在腦子裡把她殺死,這死法實在是慘。可是死了還不算,她家人還把她埋在村口的十字路口下讓萬人去踩。”
關歆月吸了一口氣,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知道了這件事的時候也幾乎說不出話來,爺爺說這地方的警察也都是本地人,都能理解這些事,殺彆人的孩子才算犯罪,殺自己的孩子嘛……”羅奇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隻好呆站著看杜兄超度小孩的亡靈。那之後妹妹果然退了燒,脊背上小孩的手印也不見了。我十分後怕,趕緊帶著妹妹離開了。雖然那裡是我們的老家,但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帶妹妹回那個地方了。”
他講完了故事,一時之間無人說話。這樣一個慘烈的故事,就連杜正一聽了也覺得不舒服。他沉默了一會望向羅奇,讓他驚訝的是他竟然從羅奇的臉上看到了一份真實的哀戚,他突然明白這個故事裡關於他和神神鬼鬼的那部分不是真的,但其餘部分卻不見得是假的。
他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羅奇卻突然回血了,歪頭看著關歆月,一臉活潑,“我的事可說完了,現在到你了。”
關歆月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