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中,管事把手中的賬冊遞給閻寄雪。
“閻小姐,”他的稱呼和語氣同時改變,“按照殿下的吩咐,您出嫁時的陪嫁,全部奉還。能搬動的,已經放進馬車。實在無法移動的,折算銀兩換成飛錢,方便小姐攜帶。”
閻寄雪接過賬冊,仔細翻看,在心中計算銀錢數額,又親自點了一遍飛錢。
管事早就不耐煩,但還是忍著性子,問道“請問閻小姐還有其他吩咐嗎?”
“有件事,還要勞煩管事,”閻寄雪道,“奴家嫁入晉王府時,曾帶來陪嫁嬤嬤、奶娘、婢女、小廝共計五十九人。”
“是,”管事道,“已讓他們候在晉王府外,同小姐一起離開。”
閻寄雪緩緩搖頭,白皙的臉上露出一絲冷淡的狠絕。
“不必了,”她清聲道,“留一個筋骨結實的婢女給我。其餘的,勞煩管事找個牙子,全部賣了。也都折成飛錢,交給我。”
她說完端起茶盞,似乎有足夠的耐心,等管事賣人。
晉王府隻從牙子那裡買過人,還從未賣過這麼多。管事怕動靜太大,忙去回稟晉王。
李璋正站在書案前,凝神習字。
他喜歡書法,不是因為寫好了可以揚名立萬。是因為寫字時,可以什麼都不想,在遊龍驚雲般的筆勢中,聽紙聲沙沙,仿佛世間一切,儘在掌控。
管事等在門口,見李璋寫完一整張,才敢上前回稟。
“她說要賣,就幫她賣了吧。”李璋道,“閻府家破人亡,隻要離開晉王府,那些奴仆就會背叛她。”
人心不都是這樣嗎?
沒有絕對的忠誠,隻有利益交換。
管事應聲退下,走到門口時,又回稟道“閻小姐一直在抱廈裡等著。”
晉王府的下人們都知道,李璋偏愛側妃閻氏。如今側妃要離開,晉王或許想送一送。
但李璋沒有回聲,他重新鋪開一張紙,蘸足墨水,沉穩下筆。仿佛心無掛礙,對閻氏也沒有什麼感情。
閻寄雪帶著一名婢女,和車行臨時租來的馬車,先回了一趟閻府。
府門上貼著封條,但其實封條已經被撕去一半,門開著,裡麵淩亂一片。看來官府抄家後,附近的流氓地痞又進去搜刮了一遍。
“喚人。”閻寄雪開口道。
她身後的婢女連忙對著門內喊道“仔仔——山哥兒——二丫——”
喊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閻寄雪幾個侄子侄女的名字。
皇帝隻罰閻府十四歲以上的人杖責八十,徒刑五年。十四歲以下的,能逃過一死。
閻寄雪偷偷找人傳過信兒,要他們留在原地,等她來。她不敢拜托任何人看顧這些孩子,害怕橫生變故。
婢女呼喚許久,才見一個隻穿著破爛裡衣的孩童走出來。
他隻有七八歲,頭發已經數日沒有梳洗,臉卻很乾淨,從閻府內跑出來,隻穿著一隻鞋子,手裡抓著一把榆錢。
那是榆樹新發的嫩芽,可以吃。
“山哥兒!”閻寄雪一眼認出他。
那孩子站在門口,呆了呆,突然大哭起來。
閻寄雪嫁人後,便沒有回過娘家。她有些擔心這孩子已經想不起自己,但好在山哥兒哭了一時,便跪在地上,對閻寄雪磕了個頭。
“姑母,您總算回來了。他們抓走了父親母親,祖母和曾祖母,還有哥哥姐姐們。我想去找,又怕您回來找不到我。我……”
“仔仔、二丫和妞妞呢?”閻寄雪拉起侄子問。
“仔仔被搶東西的人打死了,我把他埋在井裡。”山哥兒使勁兒抹一把淚,“二丫肚子餓,我去給她夠榆錢,一轉身,她就不見了。妞妞非要跟著娘,娘抱著她,跟官府的人走了。”
閻寄雪怔怔地站在府門口,牽緊山哥兒的手。
“咱們也走,”她的淚水溢出眼眶,哽咽道,“咱們離京,回老家。”
“不找父親母親嗎?不找二丫妞妞了?”山哥兒抬起頭,看著眼前有些陌生,又讓人依賴的女人。
“不找了,”閻寄雪道,“但是我會告訴你,我們的仇人是誰。”
數輛馬車浩浩蕩蕩,離開京城。
閻寄雪雇了鏢局護送,一直到安然穿過城門,才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朝廷沒有趕儘殺絕,晉王也放過了她。
過不了多久,天就會黑了。
“小姐,咱們歇一歇,茶攤子前喝口粗茶吧?”一名護鏢鏢師突然道。
閻寄雪掀開車簾,果然見官道旁邊一塊略寬闊的空地上,有個簡陋的茶肆。
一個茶爐、兩張桌案,幾根板凳,乾淨整潔。
一位客人正安坐飲茶,年約五十,穿墨綠色道袍,是個道長。道長一邊品茶,一邊看著遠處圜丘的方向,神思沉沉。
不知為何,閻寄雪覺得他有些眼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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