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天閣,曦亮的光透過軒榥,一束束光照在殿中,照的空氣中點點灰塵,都粒粒分明。
洛蘇盤膝而坐,一手持蓮花狀,一手平攤,作閉目冥想之態,無數由光編織成的金色絲線,宛如織就一件羽衣般,披在他的身上,明亮而神聖,有羽化飛升之氛。
李靖走進靈天閣時,所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靈天閣中,鳳凰石柱撐著殿頂蒼穹,柱身上有青鸞、青鳥、金鳳、玉凰,鎏金鑲玉,一片金碧輝煌,莊嚴肅穆。
但當李靖看到洛蘇時,便不再關注外在的這一切,他鼻間嗅著淡淡的檀香味道,帶著忐忑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他雄壯如同熊一樣的身軀,卻靈巧的如同峨眉山上的猴子,不發出絲毫聲音,悄聲坐下,靜靜等待著洛蘇冥想結束。
縱然他已經是大唐國公,官職已經是尚書右仆射,在武勳中,除了洛玄夜,就屬他最高,但看到洛蘇,他依舊如同高山仰止般。
洛蘇緩緩睜開眼,他的眼睛明亮而澄澈,有種初從混沌而開的懵懂,轉瞬便化為靈光。
李靖正色行禮道:“李靖拜見國師,國師萬福。”
洛蘇上下打量著李靖,把李靖打量的心裡直發毛,汗毛也立了起來,剛剛放鬆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許久洛蘇才緩緩問道:“代國公認為我為什麼將你喚到這靈天閣?”
李靖果斷搖頭道:“在下不明白,還請國師解惑。”
開玩笑,他要是能猜到,他還會這麼忐忑嗎?
洛蘇不意外李靖的回答,又問道:“那你覺得自己和古之名將統帥相比如何?”
洛蘇這種不講有何事卻連續問問題的態度,讓李靖愈發的緊張起來,若是以前,彆人問李靖這個問題,那他必須狂妄的說一句,“我認為古之名將也不過就是我這樣。”
但現在李靖卻謙虛的說道:“勝過我的不知凡幾。”
他的內心對自己的能力依舊自信,但這幾年,李世民為數不多的帝王心術,基本上一半用在了他的身上,朝堂上又沒有人給他說話,他雖然還是很得重用,但過得卻很是難受。
洛蘇見狀笑道:“你現在和當初我第一次見到伱的時候不一樣了,人到了你這個年紀,還能再次成長,也是一件幸運之事。”
李靖聞言隻能苦笑,心中卻放鬆不少,國師的話雖然帶著調侃,但至少態度還是很和善的。
“今日將你喚進靈天閣,是因為你卓絕的統率能力。
你的軍事能力,的確是勝過當今幾乎所有人的,曆史上任何一個名將,都不敢說一定勝過你。
玄夜和你關係一般,我是知道的,他是個性情中人,不喜歡你很正常。
但你不用擔心因為這件事,我就會對你有所偏見。
你是個很有用的人,有用的人不會被拋棄。”
有用的人不會被拋棄,李靖瞬間怔愣住,這句話說進了他的心裡,幾乎貫穿了他十五年的大唐為官生涯,前後兩任天子,他從來沒有成為過心腹,但最終還是身居高位,就是因為他有用。
但也是因為有用,他一直提心吊膽。
天子同樣的態度,尉遲恭、洛玄夜這些人就敢和李世民笑談,但是他就膽戰心驚。
因為前者和天子有私人交情,有多年生死情誼,而他沒有這些,甚至天子對他隻有戒備。
原因很簡單,一個外人,極其有能力,又不能保證忠誠,誰也不會放心,若不是有洛玄夜在,李世民一定要在自己死前帶走李靖。
任何一個功臣,李世民都可以留給未來的李承乾,除了李靖。
李靖聽著洛蘇連篇的稱讚,沒有一點興奮,反而隻覺害怕,先前一句稱讚,可以稱之為洛蘇欣賞自己,但現在連篇的稱讚,如果他還察覺不出來不對勁,那他就是個真正的傻子。
而他李靖,打仗雖然不比韓信韓武穆強到哪裡,但政治嗅覺還是高不少的。
李靖苦笑著打斷了洛蘇的話說道:“國師啊,還請不要再這樣捧殺下臣了,有什麼話還請直說吧。”
洛蘇聞言緩緩收起臉上溫和的表情,言語也變得如同有金石之音碰撞摩擦一般,“代國公認為自己未來在大唐會是什麼結局,或者說,在貞觀年間的未來,代國公認為自己在什麼時候會被重用?
代國公想打仗嗎?”
這一句話直接問住了李靖。
他是個無雙的統帥,自然是要用戰爭來鑄就自己的威名,譬如這一場殲滅冬突厥的戰爭,直接將他抬進了古之名將的行列,李靖當然是想要打仗的。
但李世民並不喜歡打仗,貞觀年間的第一要務是文治民生,每次都是非打不可的時候,都是有人挑釁並且勸告無果,而且戰爭形勢成熟的時候,天子才會發動戰爭。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發動戰爭,他也不一定能掛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