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仿佛陰霾般,籠罩在整個燕國頭上,宮中的人戰戰兢兢,將軍們竊竊私語,儒生們義憤填膺認為是有人謀害。
divcass=”ntentadv”誰能忽視慕容令死去呢?
這是慕容垂最出色的兒子,能文能武,而且在朝野中都比較有威望,所有人都相信,就算是慕容垂不能統一天下,最多到慕容令時期,天下將會一統。
但慕容令現在卻死了。
那接下來誰會繼承慕容垂的皇位?
能力不說,單單是威望就沒有一個足的,燕國這麼一大堆驕兵悍將,未來的結果會是怎樣,誰都不知道。
……
慕容垂所遭遇的問題,蕭衍已經遇到很多年了,而且他還做了自認為很完美周全的布置,那就是皇位留給一個孫子,其他人分封出去享受榮華富貴。
但他似乎是上了年紀,有些享受天倫之樂,於是又經常召他的兒子和孫子們,來到建業居住,麵對繁華的建業,整個大梁的政治中心,那巍峨的宮殿,至高的皇權,這些本就身懷蕭氏血統的宗王們,心中那顆種子不由自主的就升騰起來,那顆名為野心的種子生長起來。
北朝的那些故事在他們心中激蕩著,這個天下似乎沒有誰是一定能夠成為皇帝的,這個天下似乎沒有誰是一定要忠誠的。
畢竟就連父親祖父)也是造了楚氏的反,才有了今日的蕭氏富貴,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效仿呢?
而且這些年皇帝愈發的昏庸,在朝野中都早就有人不滿,我這也算是為大梁而做皇帝了。
蕭衍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些對著他和善而笑的兒子和孫子們,有一些人心中懷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還沉浸在四海升平之中,還沉浸在安寧祥和之中。
……
這世上從未有過不散的宴席。
這世上從未有過不敗的國家。
這世上從未有過能夠不死的人,無論他是王侯將相,還是普通百姓。
慕容垂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儘頭,慕容令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尤其是他隱隱約約知道,這件事是自己的另外一個兒子做的。
這讓他更是無法接受。
他實在不算是一個無懈可擊的英主,他有卓絕的軍事才能,但政治能力幾乎完全依靠王猛,在王猛死後,他就陷入了混亂,他同樣是個非常看重情誼的人,有些優柔寡斷。
他暴怒的想要殺死那個犯下大罪的兒子,但最後還是下不去手。
風雨交加之夜,慕容垂躺在晉陽的宮殿之中,他有長安和洛陽二京,但他卻不曾在那裡長時間的居住。
如今感受著狂風吹來濕潤的雨絲,殿中燈火通明,數十個宦官和侍女跪在地上,隨時等待著慕容垂的命令。
帷幕的一角垂下來,半搭在慕容垂腳邊,伴著吹進來的風緩緩撫動著。
慕容垂見到了慕容恪,以及那個在記憶中,從不曾見過的父皇慕容承光,兩人都在對著他笑。
“我這一生,北卻胡人,南勝蕭梁,一生經曆數百戰,當世有名有姓的武將幾乎全部打了一遍,沒有過敗績,就連平手都鮮有,想必是做的還不錯了。
如果太子還在就好了。”
慕容垂聽著劈裡啪啦的聲音,默默想著。
如果不是連續碰到兩代洛氏的王佐之才,現在燕國應該已經飲馬長江,甚至越過長江進入建業了。
……
蕭衍又憑借著年紀熬走了一個對手,他實在是太能活了,他的同輩在這個時候幾乎已經死光了。
要知道他可是曾經參加過滅胡之戰的皇帝,當初一起參加那一場戰役的魏國和漢國都已經滅亡了,燕國的慕容承光就不說了,就連慕容承光的兒子都死光了,但蕭衍還活著。
他熬走了洛氏兩代能臣,現在甚至看起來,還能繼續熬著洛氏第三代,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
如果他能夠保持年輕時候的那種雄心壯誌,以他的壽命,將會無敵於天下,甚至一統江山也說不定。
但實在是太過於可惜。
他年輕的時候遇到的對手一個比一個強大,慕容承光、劉諶、慕容恪、慕容垂、王猛,就算是有洛顯之的輔佐,梁國也不過是勉力維持而已。
最強勢的時候就是趁著燕國內亂的時候奪取了青州,但很快自己內部就同樣亂了起來,伴隨著洛顯之的薨逝,國中局勢愈發的混亂。
聽到慕容垂駕崩的消息,蕭衍隻覺一陣狂喜,然後就是深深地鬆了一口氣,這下不用擔心燕國的鐵蹄隨時會踏破南國風光了。
他認為這是當初那一場大法會的成果,於是愈發的崇信佛法,他相信長生也不是遙不可及的。
……
蕭衍從未想到過,會在建業城外,見到一支不屬於自己的軍隊。
不。
應該說是聽到,應該他還沒有出皇宮,這支軍隊就已經進入了建業,然後直接向著皇宮而來。
他眼睜睜的看著宮禁輕而易舉的被攻破,他猛然間想到了一個問題——“那些地方官員和宗王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那些地方的宗王和官員,就眼睜睜的看著這支軍隊招搖過境,沒有反應,按兵不動。
其中的原因很是複雜,有禍水東引,有不願意出頭,有懷著彆樣的心思,還有就是故意放縱的。
但無論是哪一種,最後都是蕭衍眼前的結果。
“陛下,臣聽聞有奸臣作祟,於是率領著軍隊前來護駕。”
這是前半句,後半句沒有光明正大的說出來,“敕: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都督內外諸軍事。”
又過了一個月的時間,蕭衍成為了太上皇。
他現在可以每天都念經了。
太上皇的宮殿自然不如皇帝的寬敞,蕭衍躺在床榻上,他盯著略有些破舊的帷帳,眼前卻浮現出洛顯之的麵孔來。
他的耳邊想起了那些洛顯之曾經多次勸告他的話。
這些話如今聽來,卻比那些高僧口中的佛經還要讓人清醒。
蕭衍臉上閃過痛苦的表情,他隻覺呼吸都有些困難,喃喃道:“靈秀,靈秀,朕錯了,朕錯了啊。”
“青雲,你也來了,嗚~
當初我們一起立下的誓言,現在大梁的基業被我毀了,我把你們父子二人五十年的努力毀了,我真該死啊。
我是蘭陵蕭氏的恥辱。”
蕭衍已經出現了極度嚴重的幻覺,洛顯之和洛有之兩個人交替出現在他的眼前,讓他一遍遍的回想起曾經的那些事。
他甚至想要麻痹自己都不行,那些話實在是過於清晰,幾乎每一句都不是簡簡單單的勸諫,而是對現在的預言。
他隻能慌不迭的認錯。
“如果還有來世,我一定不會犯下這些錯誤。”
噩夢結束的時候蕭衍渾身都浸透了冷汗,他現在隻能期盼輪回轉世是真的,如果有來世,他一定會一直是一個明君,直到生命的終結。
帷幕被蕭衍拉下來,桌上的布被他扯下來,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那些東西,有盤子劈裡啪啦掉在地上碎成幾片的聲音,有食物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以及燭火被打翻時,發出的嗤嗤聲。
那燭火幾乎在瞬間就將桌布點燃起來。
在火光中,蕭衍透過帷幕的縫隙,搖搖晃晃,隱隱約約,他再次見到了洛顯之和洛有之,二人都麵色肅穆。
直到現在這一刻,蕭衍終於感覺自己有些回到了當初年輕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他,敢在戰場上衝鋒,斬將奪旗,陷陣先登,那個時候的他,根本就不將生死放在眼中,他就像是早晨初升的太陽,隻有無儘的活力。
他越怕死,於是死亡就越逼近他。
死亡還將他變成了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讓他成為了現在這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他本來應該是武帝!
但現在或許拿不到這個諡號了,就算是能拿到恐怕也會是誇誌多窮這樣的解釋,如果用這個來解釋,他寧願拿到一個莊或者桓的諡號。
到了生命的最後,他要證明自己已經徹底悔改,那就是用自殺來證明自己不再畏懼死亡!
洶湧的火焰從桌布燒到了床榻。
然後洶湧的密布了整個宮殿,直到那滾滾濃煙和衝天而起的火焰出現在所有人的麵前時,那些看管蕭衍的士卒才後知後覺的發現。
水火是這世上最無情的事物。
這二者為人帶來生命,同時也帶來無儘的死亡和毀滅。
人乾乾淨淨的來,最終被火帶走,不在世上留下任何的東西。
蕭衍不想讓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悖逆去觸碰自己的屍體,他隻想在這場大火中,將自己徹徹底底的燒成灰燼!
……
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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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統天下的進程中,最讓人遺憾的,大概就是勢均力敵豪傑的大業難成,英雄遲暮時的一聲歎息,在千百年後,依舊讓我們唏噓不已,燕國和梁國就是如此,它們一同踏上巔峰,又一同向著深淵墜落,這是上天的玩笑,落在人的身上,落在青史上,隻留下一行名姓,曆史又翻開了新的篇章。——《諸夏·南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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