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樺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匾額，茗鄉。這是王掌櫃選的地方，鄂城縣一處幽靜的茶館，今天合作三方將在這裡敲定最後的細節。
庭院裡，桃李林蔭，飛簷翹脊。登上高樓，軒窗外，煙波浩渺，水天一色。沒想到，鄂城竟藏著這樣的好地方。
今日水清樺精心打扮過，身著一襲紫色長裙，長發全部挽成?髻堆在頭頂，插帶了赤金頭麵，淡掃蛾眉，薄施脂粉，相比平日的隨意，少了幾分溫婉，多了幾分乾練與鄭重。她知道，今日她的身份既不是水二娘子，更不是季三太太，而是水東家。
王掌櫃帶著萬年不變的狐狸笑眼來了，葉錦城也帶著一臉欠揍的倨傲來了。
三人圍坐在一張雕花木桌旁。水清樺深知，在這場博弈中，她必須展現自己的價值。她率先開口，聲音溫和而堅定“今日我們聚在一起，是為了共同打造一個全新的繡坊，無論是刺繡技法、花樣配色，都迥異於絲憶坊和楚繡閣。我希望以自己的刺繡技藝為基，借助二位的經驗、人脈和售賣通路，共同開創一番事業。”
既然以技藝立足，就要令人心服口服。她掏出幾柄團扇，上麵分彆繡著花卉、動物、器物、民俗，是繡坊啟動時待上架的樣品。王掌櫃和葉錦城都是行家，一眼就敏銳地看出，她的針法又進步了，和繡《奔馬圖》時的自然繡不同，不再一味追求逼真，而是在還原事物本來樣貌的基礎上，更著重體現情趣，所有圖樣都有一種活潑潑的熱鬨之感，讓人一看就心生歡喜。
“你這些圖樣，熱鬨，喜氣，可愛，老人家和孩子肯定特彆喜歡！不過，你用什麼吸引中年人和青年人呢？”王掌櫃問。
“水繡坊分三條品類線，覆蓋高、中、低端。”水清樺今日有備而來，她眉宇間儘是自信，“高端是繡畫作品，選取名家畫作繡製，生產周期以年來計，精雕細琢，不厭其煩，但凡出品，必為精品。高端繡畫有一個專門的名稱，叫做‘芙蓉園繡’，繡製之人必須具備書畫基礎，目前隻有寥寥幾人能繡，每幅售價五百兩起步。”
“中端繡品覆蓋廣泛，這些團扇上的繡樣均為中端，集中在水繡坊售賣。負責繡製的是十個繡娘，至於供應繡圖的人就多了，我已經有了穩定的供應源，隻要她們不斷推陳出新，不怕吸引不到中青年人。”
“至於低端繡品，”水清樺一笑，兩團火焰似乎落在了她的瞳孔中，灼熱了旁觀者的眼，“更是我們的獨家秘技，是發繡。”
“發繡！”
王掌櫃和葉錦城不禁同時驚呼出聲，水娘子會發繡，他們怎麼不知道？
兩人心中好不懊惱，自詡對江夏繡業了如指掌的人，卻連這麼大的情報都沒有掌握。他們都聽說過玉泉寺藥師佛顯靈的傳聞，但並沒有把它與水娘子聯係起來。
水清樺笑了，發繡的事一直隻有陳家和玉泉寺在參與，她特意秘而不宣，就是要拿來做最後的底牌。
“我打算開辟一個前所未有的品類，為嬰兒和新婚夫妻發繡製品。包括將嬰兒胎發繡成嬰兒小手掌或小腳掌的樣子，將新婚夫婦的長發繡成同心結的樣式，為他們留下人生重要階段的紀念。繡製過程非常簡單，價格也會很低廉，相信不管什麼人家，都會有嬰兒出生，都有兒女要成家，到那時，水繡坊就真的能進入千家萬戶！”
一席話說完，對麵二人都沒有出聲。
王掌櫃撚著他的短須，欣賞地看著麵前的女子。第一次拿到她的《奔馬圖》繡屏，他就看出她是個聚寶盆，短短半年多，他眼看著她經曆各種磨礪，技藝越來越精進，性子越來越自信，但這些都沒有剛才這席話給他的震撼大。她熠熠生輝，脫胎換骨，真不愧是傳說中的沈雪精心教導了七年的徒兒！
葉錦城也沒有說話。一開始領她去見鄭婆婆，他是存心觀察、試探，是把她的能力放在天平上仔細稱量，一切不過是為了生意。現在，他卻真的有些為她折服，他見過的繡娘何止成百上千，但沒有誰有這樣的聰穎，能在短短時間內把不同繡種融會貫通，並創造出有自己風格的針法。也沒有誰有這樣的堅毅和勇氣，不久前還隻是一個普通後宅婦人，現在卻敢於在兩大繡業巨頭麵前侃侃而談，不讓分毫。更沒有誰有這樣的眼光和決斷，發繡這樣的稀世絕技不是深藏起來，而是像不要錢一樣拿出來鋪量，真是暴殄天物。他有些心疼，但又不得不承認，發繡這個主意真是好極了，打響水繡坊的招牌，這是最快的方式！
水清樺見他二人都表情複雜地看著自己，誰也不說話，本來信心十足的，被他們看得手足無措起來。“你們有什麼想法，大家都可以談。”她尷尬地笑笑，場麵實在太冷了。
“啪啪啪！”葉錦城率先鼓起掌來。
“哈哈哈！”王掌櫃則仰天大笑。
“水娘子好口才，葉某折服！”葉錦城滿眼激賞地看著她，“我沒有異議，不如直接來談談合作細節吧。”
其實合作分工之前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唯一沒有確定的就是商股分配。彆看這兩人嘴上說著歎服，真談起來還是在商言商，寸土必爭。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最後還是達成了共識，按照各自的投入和貢獻來分，水清樺占到四成，絲憶坊和楚繡閣各占三成。利潤分成、經營風險都按此比例來分配。
談判結束後，三人相視一笑。各自提筆，在書契上簽下大名。這次，水清樺沒有找長姐明樺來代簽。她的理想是要打造一個屬於自己的繡業帝國，終有一日，她將走向台前，成為人人稱道的“水大家”。
如果連眼前的風雨都不能抗衡，還奢談什麼以後？
她看向窗外的滔滔江水、孤帆遠影，心中暗忖，就從此時、此地，水繡坊啟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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