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裡,楚維陽真切的看到了,一個駐足在古之地仙的層階之中,雖然在一條謬誤的路上,但是已經真切的躍升出了那嘗試掙脫樊籠,與探索超脫路上的存在,其道心與神智徹徹底底走向崩潰,走向黯滅的過程。
這一刻,青衣道人的性命本源仍舊完整的存在著,但是在楚維陽的眼中,在己身將這完整的道法義理齊皆展露在他麵前,並且使之洞悟與明晰的那一刻伊始。
這青衣道人,便已經真正意義上的死去,在道法的層麵,在舊世生靈的層麵死去。
餘下的僅隻是一道半是人身半是凶獸的殘骸,一道過往謬誤道法與靈韻的剪影,一個駐足在此間,注定無法再越前一步,也注定無法再後退回轉道途的可悲生靈。
迎接著青衣道人的,僅隻是可以預見的純粹與極致的癲狂,甚至因為著道法神韻的過分完整的保存,在那極致的癲狂之中,在純粹的奇詭與邪異的蘊養之中,楚維陽甚至認為,青衣道人連完整的畸變與劣化成凶獸都十分困難。
他甚至無法走斬斷前塵而變演原始凶獸的路。
早先時的青衣道人,像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找尋到了舊世和濁世那道法和凶獸各不相同的超脫前路之間的一道尚還未曾有人調補的空白,並且天真的將這道迥異道途之間的縫隙視之為那豁然開朗的前路所在,視之為兼具兩相的義理所在。
於是,滿蘊著對於道法純粹的執著,在那頃刻間,青衣道人毫無顧忌的奮力縱身一躍。
其結果便是教青衣道人的形神徹徹底底的卡在了那縫隙之中,教青衣道人以己身的形神與性命本質,來真正意義上“填補”了那片未知而未曾有人涉足的空白。
而在楚維陽的高卓才情與底蘊的推敲和演繹之下,真正或許可能兼具有兩相之道途,至少,在掌握有過分渾厚的道法底蘊和靈動的前提下,仍舊能夠有著某種共鳴於濁世的蒼莽,能夠看到道途更為深遠的前路以及通衢寬闊的道途的。
是龍相。
是曾經青衣道人真正掌握著純粹的萬道龍相!
他分明已經在這一條極可能是正確的路上走出了極其深遠的路。
道之形,則為龍之相。
於是,那己身的形神卡在這道裂縫之後的驀然回首之中,青衣道人所能夠回望到的燈火闌珊處卻是其所再也無法回返的曾經。
這種錯失之感,這種幾乎伴隨著那驀然回首而油然而生的追悔莫及,在這一刻化成了最為灼熱的烈焰,在將青衣道人的一切劇烈顫抖著的思感與念頭,一切殘碎與皸裂的道心,齊皆擲入其中,飽受著那烈焰的煆燒與煎熬。
而在那神念與道心飽受煎熬的過程之中所體悟到的痛苦,便是那萬念俱灰幾乎貫穿始終所形成的最為實質化的體悟。
“回不去了,甚麼都回不去了……”
蒼茫的汪洋之上,那煌煌巍峨而鼎盛的白骨宮殿閣樓之上,是青衣道人近乎氣力竭儘之後那有氣無力的黯滅聲音。
甚至仔細聽去時,猶還能夠聽得出來,青衣道人那顫抖的聲調裡,所帶出來的哭腔。
這一刻,楚維陽甚至分不清楚,青衣道人到底在為甚麼所哀傷,為得自己麼?還是為得那未曾能夠躍出的一步?又或者是為得己身所辜負的往昔時曾經駐足的圓融道法?
或許是兼而有之,並且因之而愈顯得極儘複雜。
進而,很快,這種萬念俱灰的黯滅感觸,混同著那種極致複雜的哀傷,最後儘都在青衣道人這裡,變成了近乎於自暴自棄的埋怨宣泄。
“為甚麼要與貧道說這些!為甚麼要教貧道洞見這些!”
“楚維陽!汝是在憐憫貧道麼?某也曾是九天十地的大教天驕!論壽數,論經曆,論境界,你哪一點比得過貧道!某不過是行差就錯一步而已,用得著你來憐憫?”
“殺人就夠了!死生的鴻溝還不夠明晰麼?汝竟還圖著誅心的痛快!”
“你為甚麼不殺了我!伱這麼能逞能,為甚麼一見麵的時候不殺了貧道!”
“來!來!汝這小娃娃,乳臭未乾的頑童,來!你我來決一死戰!”
麵對著這頃刻間,那青衣道人接連聲嘶力竭的嘶吼聲音,原地裡,楚維陽僅隻是靜靜地立身在了九階墨玉法壇之上,用那最是平和恢漠而不沾染分毫情緒的白玉眼瞳,隔空冷漠的注視著那懸照著的青衣道人。
而這頃刻間,仿佛楚維陽僅隻是那恢漠的目光,都滿蘊著玄奇詭譎的神韻一樣。
在這樣恢漠的注視之下,青衣道人漸漸地恢複了平靜。
沒再有呢喃,沒再有嘶吼,當然,也不再有與楚維陽的所謂邀戰,甚至在心音展露的層麵上,都不再有甚麼劇烈的情緒翻湧。
他像是恢複了原本時的某種黯滅的沉默狀態。
又像是在這種狀態之下,在徹徹底底的朝著行屍走肉的狀態漸變而去。
好在,在這樣歲月和須彌鹹皆朦朧與模糊的濁世深處,時間已然是最為飄忽而無足輕重的存在,青衣道人滿有著大把的時間沉浸在這種黯滅的過程裡,飽嘗著往日裡齊皆忽視的諸般情緒的翻騰。
終於。
在十分漫長的時間緩緩地流逝去之後,青衣道人終又像是回過了神來一樣,也不知在這樣漫長的過程裡,其都在思索著甚麼。
但隻見得此刻,青衣道人揚起頭來,看向了楚維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