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裕林離開禦書房時,已經是申時中。
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但光線依舊刺眼,落在琉璃瓦上,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
他放慢了腳步,看著屋頂淡淡躍動的光,眼睛微眯。
褶皺的眼皮底下是略顯老態的眸子,裡麵藏著不易察覺的羨慕。
這樣的天,這樣的光,這樣的瓦——
真好看啊。
他似乎有一瞬間的沉溺,卻又很快清醒過來。
餘光中,一道身著緋紅官服的男子從宮牆之後繞過來,大步流星,氣宇軒昂。
威嚴鎏金的宮殿和他相得益彰,躍動的金光也不能掩去他身上的風華。
曾裕林定定地看了他幾息。
陸淮舟。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步子微調,朝他這邊走了過來。
近了,略一拱手。
“相爺。”
曾裕林笑了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陸小侯爺瞧著是愈來意氣風發了,少年心性,赤誠熱烈,難得。”
“相爺過譽了,”陸淮舟配合著他,放慢了步子,“不過是食君之祿,為君辦事罷了。”
“辦事……所以就一定要趕儘殺絕?”
這話說得,可謂絲毫沒有留餘地。
自桑杜被抓走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碰頭說話,頗有分山而立,兩相對峙的意思。
陸淮舟眉毛微挑,語調不變,“相爺說笑了,隻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擔心夜晚降臨,坦誠正直之人與殺伐無關。”
“嗬。”
曾裕林輕笑一聲。
一個陳子翰,沒了就沒了,他並不關心。
幾箱細軟,怎麼抵得過他數十年的苦心經營?
如今夏帝對他有所懷疑,事情會難辦些,但並非就此輸了,他隻是不明白,陸淮舟為何要與自己作對。
難不成真是為了關月?
“鳴啼再悅耳的鳥,也需擇良木而棲,陸小侯爺可要想清楚。”
女子和權勢,選誰棄誰,他心裡應該很明白才是。
陸淮舟側頭,定定地看了他兩秒,啟唇,聲音有些涼薄,“偌大的皇宮裡,不就一棵大樹嗎?”
夏帝在上,誰敢說自己是良木?
曾裕林沒有反駁,隻長歎一口氣,“也是。”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他又開口道,“一個署正而已,我不會放在心上,你若就此收手,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你我交好,對彼此都更有裨益。”
“相爺說笑了,我與您之間,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什麼。”
所有的話,都被陸淮舟輕飄飄地接住,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再說下去,隻能讓自己平添氣悶。
陸淮舟見此,主動辭彆,“我還有彆的公務在身,先行一步,回見。”
說完,邁開了步子。
曾裕林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眸色深深。
他確實夠年輕氣盛,朝堂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但他不是病樹。
……
陸淮舟先回府處理了點事,直到天色放晚,才從案牘中抬起頭來。
這幾日夜間,細雨纏綿。
他讓玄竹取來了傘,踏著將將四合的暮色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