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東征,目前唯一可以參考的,時間較近的戰例,就是紅巾軍北伐。
當年紅巾軍的平章潘誠、沙劉、關先生、朱元帥等十餘萬眾,因為沒打下大都,退路又被勤王的元軍截斷了,索性直接打到了遼東,然後繼續渡鴨綠江,深入朝鮮半島,一路攻克了高麗王城西京,也就是平壤。
而三十多年前紅巾軍北伐的路線,對於如今明軍東征,是最具備參考價值的,因為雙方的戰略目標基本上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最差要到安州,最好要到平壤。
不過這同樣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雖然很有參考價值,但當年擊敗這支紅巾軍的,是李成桂。
也就是說,明軍能獲得的曆史經驗,最終導向的結果,還是失敗。
當然了,戰爭不是非此即彼,實際上很多時候,隻要條件稍有變化,那麼結果就有可能天差地彆。
而李成桂當年,也就三十歲左右,還是高麗軍中的普通將領,跟現在的水平,肯定也不一樣了。
而其實明軍跟紅巾軍,是有本質不同的。
——北伐的紅巾軍沒有穩定的後勤補給。
之所以到處流竄,搞這種流寇式的作戰方式,歸根到底,就是北伐的紅巾軍沒有穩定的補給路線,而且一旦後路被人堵住,就隻能往前硬著頭皮鑿。
當年李成桂怎麼打紅巾軍的?先是派重兵斷了紅巾軍回遼東的退路,也不急著攻城,就在平壤城外麵耗著,等到紅巾軍自己都覺得再待下去死路一條了,就開始向南突圍,而且是以最精銳的紅巾軍向南突圍,因為向北已經突不出去了。李成桂就帶著精兵設好了口袋陣,把紅巾軍的先頭部隊給吃了,後麵的大軍壓上來,紅巾軍最後麵的老弱婦孺馬上就開始潰散。
而且,現在還有一處情況不同,那就是鴨綠江。
鴨綠江現在是高麗經營了十餘年的防線,當年李成桂擊敗了納哈出以後,高麗就占領了鴨綠江下遊的全部土地,隨後李成桂又通過戰爭、招安、賄賂等等方式,征服了鴨綠江和長白山的女真諸部。
朝鮮方麵的史料對此記載相當清楚,“野人酋長遠至,移闌豆滿,皆來服事,常佩弓劍入衛從征伐。如女真火兒阿豆漫古論阿哈出......等是也。即位,量授萬戶、千戶之職,使李豆蘭招安女真。被發之俗,儘襲冠帶,改禽獸之行,習禮儀之教。與國人相婚,服役納賦,無異於編戶,且恥役於酋長,皆願為國民。
自孔州迤北至於甲山,設邑置鎮,以治民事,以練士卒,且建學校以訓經書。文武之政,於是畢舉。延袤千裡,皆入版籍,以豆滿江為界。江外殊俗,至於具州,聞風慕義,或親來朝,或遺子弟,或委質隨侍,或請受爵命,或徙內地,或進土物者,接踵於道。”
換句話說,這些女真部落,一方麵酋長們接受了李成桂的官職,另一方麵,已經全麵被高麗人所同化,並且在政治、教育等方麵也是如此,雙方的聯係相當緊密。
而大明進剿女真,則導致在大明境內剩下的女真人,除了往深山老林裡鑽,就是逃過鴨綠江,去尋找高麗的庇護。
如此一來,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副作用......
因此,現在明軍從遼陽開始進軍,在長白山直到鴨綠江,都會遇到女真人的抵抗,這是毫無疑問的。
除了長白山和鴨綠江畔的女真部落,明軍還會麵臨一個潛在的對手,那就是胡裡改部,也就是兀良哈部。
胡裡改部是元代五萬戶之一,最早居住在鬆花江下遊,元朝末年南遷,長期定居在牡丹江一帶,因當時的牡丹江稱胡裡改江,因此稱胡裡改部。
而提起兀良哈部這個名字,現代人肯定不會太陌生,因為大名鼎鼎的朵顏三衛,在靖難的曆史裡,甭管是謠傳還是確有其事,都是挺有名的。
無風不起浪,之所以有這麼個說法,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兀良哈部的酋長其實是朱棣的嶽父之一,朱棣娶的一個側妃,就是兀良哈部酋長的女兒。
而且,鮮為人知的是,兀良哈部其實一直是李成桂的重要籌碼。
大明雖然建立了奴兒乾都司,但是實際控製能力是比較弱的,奴兒乾都司裡麵力量最強的,就是兀良哈部。
而在靖難之前,兀良哈部,一直都是跟李成桂關係更好的。
兀良哈部首領阿哈出,數次來到高麗向李成桂登門拜訪,李成桂則用自己宰相的身份代表高麗對阿哈出授予官職,使其部眾納稅服役,幾乎就相當於高麗的一部分了。
因此,明軍東征,或許兀良哈部為了保存自身實力,不敢像是沒有退路的女真人一樣,第一時間襲擾明軍,跟大明作對。
但是一旦明軍渡過了鴨綠江,或者隨後在高麗的戰局有所變化,那麼兀良哈部會做什麼,就誰都說不準了。
而且還有一點,那就是建州女真諸部,其實在名義上,都是兀良哈部的小弟......
總之吧,雙方的關係肯定不會很和睦就是了。
九月末,遼陽的五萬明軍在集合了三萬衛、沈陽中衛等最後一批抵達的衛所兵以後,按照計劃出發,開始進入山區。
在山區的路程,一開始還是比較順利的,因為這裡的女真人,都被清剿光了。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明軍開始在茫茫長白山裡,遭遇到了女真人的襲擊。
雖然地圖上隻有區區上百裡,但實際上在這種山區,尤其是隻有小路的山區裡,從一座山峰到另一座山峰,所需要走的可不僅僅是地圖上那點路,而是九曲十八彎,還帶高度差的。
往往明軍步兵在攜帶大量輜重的情況下,平原上一天能以行軍隊形行進五十裡,而在山區裡隻能走三十裡,這三十裡放到地圖上直線距離是多遠呢?很令人崩潰,隻有十裡,甚至還不到。
再加上道路狹窄,有的時候還不得不被迫停下來修路。
因此,行軍速度是肉眼可見的慢。
朱雄英預估了一下,把提前量打的充足點,留下戰鬥和修道的時間,大軍從遼陽出發,穿過長白山區抵達丹東,需要二十三到二十五天的時間。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那最短能縮短到二十天......但這隻是理論速度。
很尋常的一日。
山區的秋意漸濃,林間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緊張。
之所以緊張,是因為隱匿在山林裡的女真人,襲擊的頻率增加了。
這片看似寧靜的土地下,到處隱藏著對大明懷有深深恨意的女真人。
當前鋒明軍行進至一處狹窄的山穀時,突然間,四周的山林仿佛活了過來,箭矢如雨點般從四麵八方呼嘯射來。
明軍的盾牌和鎧甲在箭雨中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但即便如此,也無法完全阻擋這看起來鋪天蓋地的攻擊。
一些士兵應聲倒下,更多的人則在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中陷入了混亂,各級軍官大聲呼喝著,開始從行軍隊形轉變成標準的防禦反擊陣型。
明軍中不乏射的準的弓箭手,此時同樣在盾兵的保護下,開始精準反擊。
但跟之前不同,埋伏的女真人似乎並沒有撤退的打算。
伴隨著女真人憤怒而淒厲的吼聲,他們開始從山林間衝出,揮舞著簡陋的刀槍,與明軍展開了肉搏,這些女真戰士的眼神中充滿了決絕。
女真人似乎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要讓明軍付出代價。
在這混亂而激烈的交鋒中,一位女真戰士格外引人注目,他便是烏力罕。
身披簡陋的皮甲,手持一柄長足有他身高那般長的長槍,烏力罕如同山林間的猛虎,穿梭於戰場之上,他的眼神銳利如鷹,每一次揮槍都帶著必殺的決心,仿佛要將心中對大明的憤恨全部傾瀉而出。
烏力罕並非普通的戰士,他是這個女真部落的第一勇士,自幼便習練武藝,對山林的地形了如指掌。
此次明軍的東征,對於他而言,不僅是戰鬥,更是為那些在明軍清剿中失去的親人複仇的時刻。
他高聲呼喝著,用女真語激勵著周圍的戰士,每一次衝鋒都身先士卒,因為他的蠻力實在是驚人,故此長槍所向,無堅不摧。
明軍的盾牌陣在他的猛攻下顯得搖搖欲墜,一些明軍士兵甚至被他一槍挑飛,慘叫聲此起彼伏。
然而,明軍畢竟訓練有素,很快便穩住了陣腳,一隊精銳的明軍刀盾手在指揮官的號令下,從側翼包抄而來,將烏力罕等人團團包圍。
“放箭!”
一支冷箭從側翼射來,直接命中烏力罕肩膀上,強勁的箭簇直接貫穿皮甲,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但烏力罕卻恍若未覺,隻見他奮力將長槍往前一推,借助慣性,整個身體騰空而起,一記淩厲的橫掃將數名明軍砍翻在地。
趁熱打鐵,烏力罕再度舉槍撲了上來。
“攔住他,不能讓他跑掉!”
兩名明軍刀盾手迅速迎了上來。
可是他們終究還是小瞧了貼木兒的力量,雙臂發力下,那柄長槍被他掄了起來,狠狠砸在其中一名明軍刀盾手胸口,瞬間便將他轟飛出去兩米遠,重重摔在地上後,便昏迷過去。
另一個明軍刀盾手想要逃離,可烏力罕已經追了上來。
貼木兒單手握住槍杆,猛地朝前刺了過來,長槍尖端閃爍寒芒,瞬間破開空氣,發出嗤嗤聲響。
“砰……”
長槍紮在盾牌上發出一聲巨響,震蕩的力道使得盾牌劇烈晃動著。
貼木兒抓住機會,猛然抬腿踢出,那明軍刀盾手根本來不及躲避,隻聽噗嗤一聲,貼木兒的右膝重重撞在刀盾手的肚子上,瞬間便將他擊飛出去。
貼木兒順勢拔出長槍,再次衝進了明軍人群。
明軍的圍攻越發的猛烈了,長杆兵器開始組成了軍陣,劈頭蓋臉地砸戳下來,烏力罕卻毫不畏懼,他咬牙切齒地嘶吼著,好像要把心中積蓄的怨氣都宣泄出去。
貼木兒雖然勇敢,但他畢竟隻有一個人,在密集的進攻下,他逐漸感受到了吃力,他拚命衝鋒,但身邊的同伴依舊不斷地倒下,鮮血染紅了大山中道路。
就在貼木兒最後一次揮矛,將兩名明軍刺傷時,明軍忽然停止了反擊。
“停手,投降者不殺!”
這是明軍通譯的喊話,他們在示意女真人停手。
“停手吧!”
“投降吧!你們贏不了我們的!”
確實有一個女真人,扔下兵器跪在了地上。
但更多的,則是選擇了逃跑或者死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