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宮的路上,馬車裡朱雄英一直在沉思,要為大明遠洋艦隊籌措足夠的經費,絕非一日之功,但這件事情既然是他力主的,那肯定不能當沒發生,因為如果他都不下功夫,其他人更不可能上心.不要高估大明官僚係統的混成等死程度,就算是有考成法,也治不了本。
所以光靠戶部籌措,那幾乎是永遠不可能完成建造遠洋艦隊這個項目,五年能下水二十艘風帆戰列艦,那都算是戶部格外照顧了。
馬車裡,朱標這時候興起了幾分考校的意味,問三個兒子道:“關於籌措經費之事,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我們可以繼續向民間發行債券。”朱允炆看來也在琢磨,“大明百姓沐浴天恩久矣,如今正是報效朝廷的機會,他們願意購買債券支持朝廷的造艦,完全可以設定合理的利率和期限多發行一些,既能滿足朝廷的需求,也能讓百姓手裡的錢不閒著。”
朱雄英在旁邊聽著沒說話,他嚴重懷疑,要是把朱允炆送過蟲洞去現代世界,他完全可以去當“磚家”.不是不可以發行債券,但是這東西不是無限製發行的,債券說白了就是以朝廷的信譽為保證,來借取百姓的財富,根本上其實是提前使用朝廷未來的財政收入,這跟個人去銀行辦房貸其實是預支未來二十年或二十五年的收入是一個道理。
而且這東西還有個信譽問題,信譽除了朝廷的償付能力,還涉及到百姓的信心,信心是個很玄乎的東西,當你隻發行很少的限量債券時,債券會炒出遠高於其本身的價格,但當你一茬又一茬的發行時,債券甚至會賣不出去,已經賣出去的債券,也會在黑市中貶值。
不僅是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更多的,還是民眾對於朝廷財政收入預期的判斷,當朝廷大力發行債券的時候,百姓就會認為朝廷很缺錢,而且越來越缺,也就會對朝廷未來的償付能力產生懷疑,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後果是非常嚴重的,會繼而動搖信心,這種信心的缺乏,將會如同雪崩一般快速傳播,到時候一張債券都賣不出去。
所以,發行債券要節製,要惜售,也要考慮未來朝廷的償付能力,畢竟這些債券兌換的時候是要付銅錢的,而不是拿紙印出來的寶鈔。
不過朱雄英卻並沒有說出來,朱標不是傻子,監國這麼多年,這種問題朱標肯定能想明白,心明鏡似的.而自己若是與朱允炆這剛十歲出頭的少年爭論,倒是顯得自己打壓他了似的,完全沒必要。
朱標微微頷首:“債券確實是一個可行的辦法,不過也得謹慎行事,以免給朝廷帶來過多的債務成了赤字包袱。”
這個時代,朝廷其實是很懼怕財政赤字的,哦對了,“赤字”不是現代詞彙,從北周蘇綽改革開始,財政方麵記賬就是“墨入朱出”,以赤色和黑色來區彆財政支出與收入,此為“赤字”的由來。
而這種保守的財政心態,其實也是一件好事,畢竟現在雖然有寶鈔,但也不是信用貨幣時代,沒有那種拿債務當財富的玩法,而且左腳踩右腳也確實不能上天,就跟普通家庭一樣,量入為出節約花錢肯定是沒毛病的。
畢竟大明寶鈔的失敗,再加上此前元朝四次大規模換鈔造成的經濟崩潰,都是曆曆在目的,後果很嚴重,現在也沒有哪個戶部官員敢提換鈔的事情,都是湊合著過日子,大明寶鈔的貶值就權當看不見。
而朱允熥懂得就更少了,相比於朱允炆,他更缺乏這些方麵的教育,在朱允熥的觀念裡,缺錢好像解決的辦法很簡單,因此他說道:“大明寶鈔自發行以來,在民間流通甚廣,若是缺錢,加印寶鈔就好了。”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朱標便皺起了眉頭,朱允炆的回答還算靠譜,而朱允熥這顯然就有些太過幼稚了,不過考慮到是孩子,朱標也沒太過嚴厲,隻是說道:“加印寶鈔之事,需慎之又慎,寶鈔過多,會導致百姓生活困苦,最終損害朝廷的信譽。”
嗯,假如大明朝廷在寶鈔方麵還有信譽的話。
“英兒呢?你有什麼看法?”
朱雄英沉默了片刻,道:“父親所言極是,加印寶鈔確實存在風險,而且現在連金銀平準庫都沒有,寶鈔的幣值全看朝廷信譽幾何,如今比之剛剛發行的時候,已是十不存一,再加印,恐怕百姓要造反了。”
朱標歎了口氣,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朱雄英點了點頭,心中卻另有打算.僅僅依靠發行債券和加印寶鈔,很難解決遠洋艦隊的經費問題,要想真正籌措到足夠的經費,還需要另辟蹊徑。
他思索片刻,對朱標道:“父親,孩兒倒是還有幾個想法。”
朱標聞言,目光中閃過一絲讚許:“說來聽聽。”
在朱標看來,十七歲的朱雄英,處事非常穩妥有條理,雖然父子關係還不算特彆親密,但也有了明顯好轉的趨勢,因此,在很多事情上朱標還是願意聽一聽朱雄英的意見的。
“一方麵是皇室產業,在很多被獨霸的行業裡,利益都被大商人完全掌控了,對於民生其實是不利的,而且有些行業關係到大明的經濟命脈,全部交由民間商人也不妥,所以可以通過經營皇室產業來籌措一些資金。”
“怕是有與民爭利的嫌疑。”
朱標對此還是有些猶豫,這是朱雄英第二次提了,但王安石變法弄得民怨沸騰的曆史教訓可並不算遙遠,很多東西本意是好的,執行下去可就都變味了,那些宦官和下麵的官員,一旦插手商業,把商人排擠走或是收編倒還是小事,就怕對著相關從業的百姓或者需要這些商品的百姓敲骨吸髓,到時候惹得民怨沸騰,那可真就麻煩大了。
朱雄英理解他的顧慮,他輕輕點頭,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父親,我明白您的擔憂。然而,皇室產業並非要與民爭利,而是要在保障民生的同時,合理開發和利用商業資源,我們可以選擇一些與國計民生緊密相連,但當前民間發展尚不充分的行業,比如紡織等,進行有針對性的扶持和經營,而且隨著陰陽炁海的輸送,我們完全可以開展很多從未有過的產業,難道諸如水泥廠這些產業,也要交給民間嗎?”
見朱標有些被說服了,朱雄英停頓了一下,目光堅定:“當然,這需要我們建立一套嚴格的監管機製,確保皇室產業不會成為內廷宦官或者是官吏們中飽私囊的工具,最少在給大明籌措到足夠發展諸如建造風帆戰列艦這些新事物的資金之前不會。”
朱標聽後,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他沉思片刻繼續道:“那麼除了皇室產業之外,英兒你還有什麼其他的想法嗎?”
朱雄英微微一笑,道:“當然還有,另一個想法是,既然咱們已經開始下水風帆戰列艦,而且寶船艦隊也已經去濟州島走了一圈回來了,馬上要開始第二趟航程,那等我們的遠洋艦隊熟練了,完全可以開展皇室主導的海上貿易大明地大物博,物產豐富,但問題在於隨著絲綢之路的斷絕,我們的商品賣不出去,如今有了小規模的遠洋艦隊,就完全可以效仿南宋,護送皇室的商船通過與海外國家的貿易,將大明的絲綢、茶葉、瓷器等商品出售到海外,換取金銀珠寶等貴重物品和彆國的特產,這樣既能增加朝廷的收入,又能加強大明與海外諸國的聯係。”
“當然,皇室海外貿易也存在一定的風險,比如南洋猖獗的海盜還有海外不熟悉大明的國家對於大明的敵意等等,但隻要準備充分,這些風險都是可以控製的,而且我們完全可以慢慢來,一步一步走,先跟安南貿易,然後占城,然後再繼續向南。”
“亦可將國朝威嚴宣諭四海,倒是不錯。”朱標聽後微微頷首,對朱雄英道,“英兒,你的這些想法都很好,我會向父皇稟報。”
朱雄英點點頭,短時間內想要籌措大量資金,又儘量不破壞現有的經濟係統,這顯然是代價最小的兩個辦法了,而朱標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相反,他這個人其實很理智,隻要朱標能夠支持他的想法,那麼籌措經費之事便有了希望。
而且,這裡還有個說法,那就是皇室海外貿易,跟大明遠洋艦隊的未來,其實是一個相輔相成的關係,海外貿易開展的好,利潤可觀的話,為了擴大海外貿易的規模、增加頻次,就一定會加大造艦的力度,因為沒有足夠的武力,空有財富就是送菜的,大規模的海上貿易必須要有配套的、足以震懾宵小乃至國家的武力作為後盾。
否則的話,千萬不要高估那些南洋國家的節操,眼見著這麼多的財富沒有足夠的守備,就是一國國王都能馬上化身海盜王,更何況南洋還確實有一位真正的海盜王陳祖義
馬車緩緩駛入皇宮,朱標帶著三個兒子來到了奉天殿前。
出去的時候還是中午,回來已是近黃昏了。
高聳的宮殿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更加莊嚴,朱紅色的牆麵上,雕刻著龍鳳圖案,細節精致,寓意著皇家的威嚴。
通報過後朱標整理了一下衣袍,戴正了發冠,帶著兒子們走進了奉天殿。
大殿內,龍椅上朱元璋依舊沒有休息,還在批閱奏折,他抬頭看著朱標一行人走了進來。
“兒臣朱標,偕同三子,參見父皇。”朱標恭敬地行禮道。
“起來吧。”朱元璋揮了揮手,“今天去看的怎麼樣?”
“戰艦船帆遮天蔽日,委實是從未見過的巨艦,若是能得百艘,想來大明水師定能橫行四海。”
朱標並沒有吝嗇他的溢美之詞,實際上也是這樣,就這種巨艦,再配上三層全通火炮甲板的上百門火炮,若是真有一百艘來組成艦隊,那就是上萬門火炮,上萬門火炮是什麼概念?是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出現過的恐怖火力!
不過,這也就是想想,把大明國庫掏空了也造不出一百艘來,眼前第一批隻有十艘不到,最終切合實際的目標是三四十艘。
關於風帆戰列艦的強大,朱元璋雖然沒有參加下水儀式,但也略有了解,他相信朱標這話不是誇大之詞,而當朱標說到水師將領們關於經費籌措的問題的時候,朱元璋也沒有意外,這個朱標之前就跟他私下商討過。
朱元璋的目光在朱標的三個兒子身上掃過,最後停在了朱雄英的身上。
“標兒,那你帶他們來,是有什麼想法?”
看起來問的是朱標,但朱標當然明白父皇的意思,朱標隻說道:“除了之前跟父皇商討的事情,孩子們也有一些想法,都想為這件事情出些主意。”
說罷,朱標把三個兒子在馬車上的討論簡單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