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腳下的華清宮,宮殿群落依山而建,錯落有致。
雖然大部分宮殿隨著盛唐氣象的煙消雲散而一並傾頹,但自宋至元,核心建築群依舊保存完好。
青石鋪就的道路兩旁,雖未夏至,但或許是此地水熱迥異於關中彆處的緣故,此時已是古木參天,鬱鬱蔥蔥。
朱雄英跟隨著侍女穿過華清宮的長廊,腳步不自覺地放慢。
除了宮殿內的溫泉,外麵同樣也有幾處可供野浴的溫泉池,升騰起來的細膩霧氣輕輕彌漫,像是一層輕紗般將整個池子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一陣風吹破霧氣,恰好短暫地看到了水麵微微波動反射著細碎金光的景象,仿佛點點金鱗在跳躍。
旁邊的山石上青苔斑駁,偶爾有幾隻小鳥在樹梢間嬉戲,清脆的鳥鳴聲回蕩在空氣中,給這片靜謐的空間增添了些生趣。
“家兄王保保,皇帝親口所認天下奇男子,元末亂世叱吒風雲一時,你以為他為什麼是天下奇男子?是因為他在沙場上戰無不勝嗎?”
“朱雄英,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抉擇,你的權謀和心術幼稚的可怕,你以為千百年來,真有人能靠著匹夫熱血走到那個位置嗎?還是說你想當晉惠帝那樣德不配位反受其殃的人?藍玉已經收到信了,你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可你距離那個位置還差的太多、太多,你讓我覺得自己把財物送上了一艘隨時會沉的船去過河。”
觀音奴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剛才已經明顯察覺到了朱雄英的心誌動搖,觀音奴不相信,在自己願意的情況下,這天下還有哪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能抵禦住自己的魅力。
“無怪乎唐明皇流連忘返。”
槍解決不了所有問題,而他所需要獲得的知識,似乎也沒有誰能教給他除了眼前這位王妃.姑且算是人生導師吧,雖然朱雄英總覺得他被觀音奴給pua了。
“你的內心在那一瞬間到底想做什麼?你最初的真實念頭是什麼?”
觀音奴冷冷地拍開侍女替她梳頭的手,拿起梳子走到朱雄英的麵前,把梳子架到了他的咽喉上,仿佛拿著一把匕首一般,逼迫他仰起頭看自己。
能走到今天,說實話,運氣真好,老天眷顧。
儘管,他還太過稚嫩,他還有種種能力或性情上的缺陷,他還缺乏必要的權謀和手腕,但對於觀音奴來說,相比於一條隨時可能翻臉無情把自己生吞活剝的餓狼,一隻羽翼未豐的雄鷹更讓她滿意。
觀音奴無不驕傲地說著:“不,是他能匹馬渡黃河後,短短數年東山再起,正麵擊潰大明所有的名將!徐達、藍玉,哪個不成了手下敗將?這才叫天下奇男子!”
這世上有太多似是而非的道理,但當你拋開這些直視自己的內心,直視人性與獸性,人性與神性的交鋒時,便會知道,人之所以不是想要占有和撕咬一切的狼,有人之所以不會被權力異化成高高在上的神明,是因為人還有一些更高尚的東西,或許聽起來甚至有些可笑,但這確實是人的獨特之處。
可他能一直靠運氣走下去嗎?這不由地讓他在心裡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朱雄英很坦誠似乎並沒有回避自己的內心,但對於觀音奴來說這還不夠,她繼續問道。
“.”
朱雄英沉默了半晌,他愈發用力地攥著梳子,心頭湧起了一股惱恨,不是對旁人,而是對自己。
“你想成為他那樣的人?這是一條孤家寡人的路,走上去時是豪傑,走下去便是聖賢了。”觀音奴的臉上帶著複雜的情緒,“如果是,那我能教你的隻有豪傑之路,那條路確實更高明一些,也更孤獨一些,我教不了你,甚至我哥哥也教不了。”
旁邊的侍女輕輕掀開帷幔,一股淡淡的硫磺熱氣與花香交織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一陣風吹過,綠白的馬麵裙似乎都隨之蕩漾了起來。
朱雄英想把所有事情做的更好,但卻在一些時候有強烈的力不從心的感覺這個世界並沒有一條絕對正確的路,也沒有擺在明麵上的規則,朱雄英常常會想,如果自己是薑老師那樣的人,三十多歲社會閱曆相對豐富,知識淵博,既有能力也有理想情操和遠大的抱負,那麼自己做的很多事情會不會更好?
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他隻是一個從小過慣了苦日子的十八歲少年,他沒有真正意義上進入社會,也沒有太過淵博的知識,書本上教了他很多道理,但卻並沒有教會他該如何處理他麵臨的這些險境。
兩人重新對坐,揉了揉已經發紅的手,觀音奴滿意的笑了。
收回念頭,朱雄英來到宮殿旁靜靜等候,直到稟報回來的侍女用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跟著進來,方才跟著侍女走進殿,隻見殿內輕紗帷幔輕輕搖曳,透出一種朦朧的美感。
“好看嗎?”觀音奴似笑非笑。
“這就是下等人的思維,上等人永遠認為自己配擁有這一切,武則天難道成為李治的皇後前不是李世民的妃子?楊玉環在成為李隆基的貴妃前難道不是李隆基的兒媳?美人在權力麵前算什麼?你連擁有美人的心思都升不起來,還想要擁有至高的權力?在這條艱難無比的路上稍遇挫折,你怕是就會縮回去,瑟縮在角落裡,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念著‘我不配’,那你又怎麼能成就大事呢?”
朱雄英看了一眼,便挪開了眼睛。
“一時失意算什麼?地位卑微算什麼?漢太祖高皇帝十戰九敗於項羽,一樣一統四海開創漢室基業;昭烈帝奔波半生一事無成,一遇風雲便能鼎足三國;神武帝年少時不過一介函使,見洛陽大火便有掃清寰宇之意.大丈夫隻要身懷騰龍之誌,終有一日能乘風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