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祭天何禮,其實《禮記》裡麵說得很清楚: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
這種東西在辯經之中屬於基礎知識,便是荊州學子隨便拉出一個來,都能背個全文。
實際上方才宋忠回答的禮為何物,也是基礎知識,壓根算不上論經。
宋忠之所以如此不屑,其實原因有些複雜,最主要的原因,是看不慣秦瑱的作態。
因為他自認學識了得,北邊有個大儒鄭玄,南邊大儒便當以他宋忠為首。
在他眼裡,他和蔡邕鄭玄是同一輩的前輩,秦瑱隻是一個後輩。
他之所以願意前來,是看在蔡邕的麵子上才來的。
結果秦瑱這個後輩在他們這些前輩麵前竟敢托大,這就屬於不敬老者。
其後李撰起來責難秦瑱,反被說得啞口無言。
這固然是李撰學藝不精,可李撰卻是他宋忠的徒弟。
本來他就已經不爽秦瑱這個後輩了,見其駁斥自己弟子,自是越發不爽。
所以他剛才言語之間,才有些訓斥小輩的意思。
結果他沒想到的是,秦瑱直接上來就給他來了個王炸,詢問祭天何禮。
這個問題是可以在荊州討論的麼?壓根就不是!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秦瑱這是在給他下套,隻要他回答了這個問題,那秦瑱就會進一步引出劉表僭越祭天之事!
到這一步,他就已經完全失去了駁斥的機會。
畢竟劉表祭天之時,除了韓嵩一人苦勸之外,他們無人敢勸。
不勸,就代表是默認了劉表的僭越行徑。
之前沒有抓這種無禮之舉,現在反而抓秦瑱遲到這一點,那顯然是說不通的。
而且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許久,秦瑱作為外人可以隨便提。
他們居住在荊州,還需要仰仗劉表的鼻息度日。
現在和秦瑱一爭論起來,那就是打劉表的臉,以後可就尷尬了。
故而秦瑱現在提起這一件事,實質上就已經把他逼到了死胡同裡!
作為大儒,他宋忠既不能說不知祭天之禮,也不能直接說出祭天之禮。
因而此時博學如他,也被卡在了當場,說不出話。
隻能雙眸不善的盯著秦瑱,一言不發!
不過秦瑱見此,卻是微微一笑,回頭對劉表一拱手道:
“看來今日辯經,定是讓夫子們頗為勞累!”
“宋夫子累得難以回話。”
“也罷,既是夫子不言,我便替夫子答之!”
如此說了一番之後,他便回頭對眾人笑道:
“所謂祭天之禮,乃聖王承天心,示有所先而不敢自專。”
“故卜數擇日,潔齋戒,肥犧牲,飾圭璧,精祠祀,以祭天地、五嶽、四瀆。”
“一則謝天地承載之恩,二則告天子愛民之心。”
“此乃天子獨專之事,非諸侯可以僭越!”
“今吾聞使君在荊州重開學宮,教化萬民,乃牧使之德,承天子之恩,實是大善之舉!”
“然如夫子所言,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彆同異、明是非也。”
“諸位皆是大儒,即知其禮,當行其事,瑱此遲來,是失小禮,宋夫子由此斥責。”
“隻願諸位莫失大禮,以致親疏不定,嫌疑不決,同異不彆,是非不明!”
說到此處,他便對宋忠行了一禮道:
“在下方才若有冒犯之處,便在此對夫子告罪。”
“不知夫子可能原諒在下方才狂妄之舉?”
他這話,自是將話題圓滑的又轉了回來。
不僅沒有如宋忠所想一般揭劉表的短,反倒稱讚了劉表一番。
在稱讚劉表的同時,又暗中告誡眼前眾人要遵守王命,承認了自己的失禮之舉。
正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堂內一眾大儒見之,無不暗自點頭,心想秦瑱狂是狂,可人品卻不錯。
明明已經把宋忠逼得無路可退,但還是退了一步保留了宋忠的麵子,確實有可取之處。
而宋忠見得此狀,自是神色複雜,想著自己活了幾十年,竟然還不如秦瑱這小子坦蕩。
人家敢承認自己的失禮之舉,他敢承認自己不敢勸諫劉表的錯誤麼?
思慮之間,他再看秦瑱隻覺比剛才順眼了不少,見其鞠躬致歉,便撫須歎道:
“蔡中郎收的好弟子,如此觀之,方才吾言過矣!”
“不過今日汝為何如此遲來?若不說個清楚,難過此關!”
俗話說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秦瑱沒有趕儘殺絕,他也不當繼續發難,順勢便給了秦瑱一個解釋的機會。
緩和氣氛,正是秦瑱的目的,他見宋忠問起,便是正色一笑道:
“敢叫宋夫子知曉,在下雖無德才,卻受家師之恩,常有尊師重道之心。”
“此番雖是出使前來,卻也知禮從宜,使從俗之理。”
“正是禮尚往來,知道諸位在此,特為諸位準備了一些薄禮。”
“不料時間太過倉促,讓諸位久待如此,著實不該!”
他這話一說出來,瞬間便將劉表剛剛拉來的仇恨消弭無蹤。
一眾經學家聽著人家不是故意晚來,而是為了準備禮物之後,便即沒了剛才怨氣。
人家這哪裡是失禮托大,分明就是禮數太周全,反倒錯估了時間。
這種情況下,秦瑱晚來這事,怪不得秦瑱,而是怪劉表準備的不夠周全!
大儒宋忠聽得這番解釋,自是點頭:
“若是如此,倒也不枉汝師將家傳皆授與汝!”
“方才吾言有些過激,若有不當辱及尊師之言,還望小友切莫見怪!”
在東漢之時的大儒就是這樣,不管才學如何,起碼都是比較實際的。
秦瑱對他一番道歉,他也意識到剛才言語過激,索性也對秦瑱致歉。
秦瑱見狀,便是搖了搖頭笑道:
“無妨,先生也是不願看到在下辱沒家師,在下當謝先生提點之恩!”
二人如此作態,眾儒學家自也點頭稱善。
不過宋忠這邊剛解決了,卻又見一人起身道:
“吾聞閣下昔日曾從蔡公而學,儘得蔡公真傳,不知治何經典?”
秦瑱聽著,扭頭一看,隻見起身的是個中年人,他也懶得問其姓名,隻道:
“尋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興邦立事?”
“吾師蔡公乃為國事徙於江海吳會十二載,從未言何治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