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幾場冷雨過後,京兆氤氳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澤氣息中,但也衝刷不掉長長玉階上的那股血腥味。
新帝登基不到三月,動蕩局勢便被雷霆手段鎮壓下。
比起強勢的陸懷,這位小公主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還是典型的笑麵虎掛,在世活閻王。
低氣壓整整持續了大半年,最初許多人都接受不了公主繼承大統。
明麵上雖然不敢翻出水花,但私底下有人想尋回太上皇,有人想請回小王爺,更多的還是偷偷跑到觀星台與前太子‘敘舊’,企圖喚起對方對權勢的渴望。
雨濯春塵,月明星稀。靈台四麵環水,唯有一伶仃長梯可通行,皓月為燈,天地清寂如登雲端。
夜風擦著耳鬢而過,白袍少年靜立在月光下,廣袖飄揚,背影清冷的仿佛融入這一地皎潔無瑕裡。
三指寬的白綾擋去那雙眸子,隻能窺見那一點鮮紅如血的小痣,如潑墨山水畫上落的朱砂印,平添昳麗。
他目疾痊愈多年,但依舊喜歡像這般自我蒙蔽視覺。
在聽完來者用意後,少年沉默許久。
對方話裡話外都是陸懷偏心,自古立嫡長子,這皇位本應該是他囊中之物,如今卻陰陽顛倒,被公主占了去。
“父皇隻是退位遠遊在外,不是死了。”
他嗓音泠泠如玉石相擊,直率的沒有半點忌諱。
“你如今到我麵前挑撥離間,可有想過,父皇回來後會是什麼樣子?”
簡單兩句,說的對方出了一脖子汗。
“我今日便再說最後一次。”
陸清和站定在原地,從始至終未曾挪動一步,他的身旁有圭表、渾儀、測風儀、地動儀等……冰冷沒有生命的機質與少年的疏離,雜糅出一種遊離於人世外的淡漠。
“我對那個位置不感興趣,對如今的自己很滿意,不需要你們為我畫蛇添足。”
幼年失明後,以南珠入藥。
他便開始斷斷續續做一些怪夢。
夢到父皇與宋黨爭鬥多年,致使大辰室如懸磬的局麵,未來儲君也不得不背負起重擔……
隻可惜他不是齊光,在無法承受的高壓下,最終失心瘋了。
那滿目腥紅與斷肢骸骨……每每觸及就覺得頭痛欲裂。
而此事即便是母親,也不曾同她提及過半字。
對方不敢說話了。
陸懷退位時正值壯年,但因登位時間早,前後加起來也已是數載。他人雖不在朝,但餘威猶在。
太上皇越到後麵幾年脾氣越不好,有種急著跑路的不耐煩。
事情要真鬨大了,把人重新招回來複崗。那往後他們的日子隻怕更不好過……
一群人摩拳擦掌而來,偃旗息鼓而去。但翌日,由陸清和親手書寫的來者名冊,還是壓向新帝案頭。
陸清和對這個雙生妹妹,心有愧疚。
尤其是漸漸長大後,每每思及陸懷待她獨一份的嚴厲,這種情緒便會添上一分。
夢裡沒有長寧,這些本該都是他承受的。而妹妹的出生,卻替他擋風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