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寒露。
寅時剛到,同興鏢局庫房,燈火通明。
十幾名鏢師在倉庫門口圍起了大圈,護著雜役們從倉庫往鏢車上搬著二十口榆木鐵條箱。每個箱子都用黃紙封條粘住,封條上蓋著朱紅色葫蘆形花押印,箱鼻子上扣著兩把魚形大銅鎖。
四更剛收鑼,我就爬起了床,耷拉著眼屎到院子裡跟著駱駝屁股後邊忙活。
駱駝,是個沙陀異族人,老夥計了,大嗓門、肩膀頭敦實、高鼻褐目、頭發微卷,憨厚的容貌下總有幾分藏不住的彪悍,再加上麵相酷似駱駝,才得了這麼個諢號。
我們倆都好喝酒、賭錢、侃大山,所以平日裡最談的來。
剛乾了沒一會兒三叔衝我招手,喊我過去。
三叔掏出來了兩張楮皮紙,塞給我:“收好了!丟了,自己掏錢疏通。”
我接過一看,正是鏢單和路引,過目檢查了一遍,清單上通篇忠字體寫著
梁乾化四年東都開封縣民雷百年、果燃等六十四人請給過所牒,
開封縣祥符坊丁男雷百年年三十二,丁男果燃年一十八,沙陀胡人朱邪駱年二十六共六十人,
因歉收無濟,遷往燕國平州府。
請給予過所。
保人果丙寅
三人雷百年、果燃等所將人畜財物
馬陸拾四匹
車壹拾貳輛
榆木大箱貳拾箱箱內布帛若乾
保其並非寒、盜、誆、誘等色
同興鏢局李岐款雷百年、果燃等六十四人去後,所有戶徭役一事以上,並請李岐祗承。
梁乾化四年九月初三
大人萬福,吾皇萬歲,萬萬歲,祝大燕皇帝萬壽無疆
後麵還綴了二十幾個紅印章,方的、圓的都有。
看完,我用油布包了揣進了懷裡,對三叔說“放心!官麵上的是我都明白。打點官府的錢回來補給我就行,彆老想著占我便宜。”
三叔啞然失笑,給了我後腦勺一下,觀察四下無人,湊近邊給我整理衣服,邊悄聲正色道“說正經的,這趟鏢倘若路上遇上紮手的‘硬茬子’全聽雷鏢頭的吩咐。
要是雷鏢頭不在,你就能跑多快跑多快。千萬加著小心,江湖上凶險的很。
若真的實在跑不了,千萬彆慌。拚上一拚!畢竟,不上稱,不知道自己三兩三。”
我看著三叔,他的話讓我心裡更沒底了
拚一拚?咋拚?就憑我這種三腳貓的功夫?又沒有銅筋鐵骨。總覺的這個老家夥話裡有話。
陡然一道電光從我腦中劃過,聯想到二叔前兩天說過有人要利用我,於是蹙眉問
“三叔,你的話是不是和我十歲那年劫鏢的事有關?這都要出發了,你彆老和我打啞謎!”
三叔結巴起來“呃嗨我就是提醒你注意安全,彆丟了我們祖宗的臉麵。沒什麼彆的意思。趕緊乾活去,過一會兒來前廳請鏢旗。”
說完,離開的有些張皇。
我感覺這次三叔怪怪的,二叔上次的話也是意味深長。搞不通這兩個老頭要搞什麼鬼,難道說是真的老了?放不下的東西多了?
眼看出發時間快到了,我隻能暫時放棄疑惑,去看夥計們是否把貨都安排妥當了。又叫剁子手檢查各自的垛子(垛子馬匹的行話)有沒有腿瘸的、拉稀的。
安排檢查完畢後,我才同雷鏢頭一齊去了前廳。
鏢局行裡的規矩,每次出發前,都要由鏢局掌櫃的焚香請鏢旗。
我剛邁進廳門,眼見正對大門一條烏木香案,上邊供著一尊神像正是武聖薑子牙,右邊還供著一座小像乃是留侯張良,香案後邊插著“五色雙魚鏢旗”。
鏢旗正上懸著一塊匾,寫著“威震乾坤”四個金字,旁邊小字寫著“景龍二年臨淄王書”。
再往裡,見胡大頭和文主簿也都到了,他倆今天也像模像樣的扮成鏢師,我差點沒認出來。
文主簿沒有拿著拂塵,而是在腰間挎了一柄雁翎刀。
鏢局裡長輩組織眾人分兩列排班立定。
三叔站在隊首主祭焚香,我隨眾人呼號、磕頭。
鳴盂禮罷,雷鏢頭恭恭敬敬請下鏢旗,雙手捧著出了廳門親自將旗插到旗杆上。
駱駝已經把車馬都打點好,正嚼著薄荷葉和隊伍等在鏢局後門,十二輛木軫加厚的寬尾鏢車、二十四匹健壯的垛子,再加上鏢師的馬匹,後邊十幾名夥計、雜役。
前邊一匹高頭大白馬,大趟子手喬德建當先上馬,掌著“五色雙魚鏢旗”。
三叔抱拳,剛要和眾人道彆,可話還沒出口!
胡大頭撇著大嘴,腆著肚子,搖晃過來,拍了拍三叔肩膀
“果掌櫃,你把心放肚子裡,江湖人道‘路大好跑馬,樹大好乘涼’,這一路上有你胡爺親自督辦、親自壓陣,必定一馬平趟!
平日裡你就在汴梁城裡逛逛窯子,找找樂子。等咱們回來,好酒好菜的伺候上,旁的都包在胡爺身上了。”
三叔和雷鏢頭一同苦笑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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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是聽不下去胡大頭再胡咧咧了,就吆喝道
“雷鏢頭,三叔時辰不早了,再晚路上人多不好走了。”說完,我扛上了褡褳,起身踏上馬鐙。
雷鏢頭應了一聲,跟我三叔行揖禮道彆後,進了第一輛鏢車,兩位官差上了第二輛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