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到了此刻,即便先前放了多麼狠的話,他依然犯賤似的對自己的父親抱有那麼一點點希望,哪怕隻有一點點。可就在當下,此時,聽到杜蕾蕾話裡的,他的父親,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苦痛,這苦痛莫過於淩遲。
也是在這個瞬間,他突然理解了愛子如命的母親棄子而去的縱身一躍,也明白了段琳那樣充滿智慧的高知分子被蹉跎成人前顯貴人後卑微的邵太太。
那人的無情已經是刻在骨子裡的癲癡,他拿著這世上最鋒利的刀,毫不猶豫地刺進最親近的人身上,一刀,兩刀,刀刀致命,刀刀不留餘地…邵牧原好像又看到那灘血泊,在包圍著母親的屍體,流淌在他眼前,在無數個驚懼的夢裡,在他人生的每一個角落。
抵在牆邊,任由杜蕾蕾滔滔不絕,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一聲急促的開門聲,穿著白大褂,戴著銀框眼鏡,罩著藍口罩的醫生走出來,“家屬,家屬。”
段琳看向邵牧原,她不敢聽結果。
邵南木腿軟,站不起來。
他長吐一口氣,七扭八歪地走到醫生麵前,“醫生…我爸他…”
“搶救過來了。”那醫生語速很快。
一股莫名的如釋重負。
“但是您父親這個胰頭癌…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胰頭癌最理想存活時間是活一年,像您父親這種年紀比較大,免疫力低下,現在已經出現暈厥的現象了,隨時有死亡的風險。”醫生的話簡單乾脆又利落,對他而言,是他眾多患者中的其中之一。
但對他麵前站的這些人來講,躺在搶救室裡的人,是丈夫,是父親,是…無法具象化的存在。
‘死亡’兩個字離我們很遠,遠到它就在身邊。隨時指定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
段琳跌坐在地上,雙目無神,痛苦萬分,這個結果她萬萬沒想到,就好像後腦勺突然挨了一棍子,把她徹底打懵了。邵南木也蹲在地上,扶著母親,依偎在一起,哭成了一團。
“現在這種情況,家屬可以考慮兩種方式,要麼吃藥保守治療,要麼做hipple手術,你們家屬商量一下做決定吧。”話剛說完,醫生插著口袋離開了。
邵牧原站在原地,天旋地轉,他的眼睛蒙上一層晶瑩透徹的水汽,細細密密的,像冰涼的霧露。他的世界開始坍塌、斷節,一邊像挺拔迎風如白楊,一邊又像腐朽萎靡如枯草。
隨著一聲墜著災難的乾嘔,他逃荒似的奔跑,踩著打碎的心臟,碾著乾癟的信條,看著飄忽的荒蕪。
他吐了,在走廊儘頭的廁所,汗珠混著淚水,紅著臉吐得天昏地暗。他明明什麼都沒吃,卻滿腹的垃圾要吐。
幾乎要把膽汁吐乾淨,他才後知後覺地洗去烏漆嘛糟的惡心,狼狽的坐在地上,像棵荒涼的蒿草,流浪途中淋了一身雨,隨著一股冷風吹過,徹底被掩埋在無際的荒原,讓人窒息,讓人無所適從,氣喘籲籲。
封印良久的脆弱小孩被解放,站在枯草叢生的荒誕草原上,是一望無邊的茫然,是狂風暴雨的摧殘,是沒有希望的禁錮,他哭得撕心裂肺,難掩心中苦楚。
他要碎了,他真的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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