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一路嗚嗚作響地開到了杯戶中心醫院。
護士們推著床車,火急火燎地向手術室跑。
不過在縫合傷口前,他們還要檢查一下千代光和白鳥的身體狀態,確認有沒有內臟破損,防止手術時出現失誤。
千代光抿著乾枯的唇,伸出手在虛空中抓了抓,碰到了一隻冰涼的小手。
他看不到,但他知道是灰原哀。
“哀”
他用克製而委婉的輕喚叫她的名字。
灰原哀從他緊皺的眉間讀懂了他的意思。
他大腦的秘密不能被發現。
於是灰原哀立刻叫住前麵的醫生“請不要給他做ct,他體內有植入合金骨架。”
醫生愣了愣,似乎想象不到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會有過需要植入鋼骨的傷,但為醫的素養讓他很快回神,點了點頭。
灰原哀拍了拍千代光的手背,讓他安心,隨後俯身在他耳邊,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臉側“我會一直在外麵等著。”
千代光的手指動了動,最終主動鬆開了手。
手術室的燈亮了起來。
灰原哀獨自坐在門外,走廊邊的鐵椅有些冰冷,她抱住自己的手來回搓了搓,也沒覺得有所好轉。
常有人說,聽到過最多祈禱的並非教堂的穹頂,而是醫院的牆壁。
她看著長長的走廊中,也有不少看起來是家屬的人在來回踱步,或是和她一樣,靜靜坐在椅子上,合實雙手。
灰原哀有些沉默,想起了一個月前柯南中槍時的情景。
那時的她心中堵得慌,腦海裡一直浮現出柯南搶救無效的情景,她覺得如果那種噩耗真的到來,她也許會絕望,所以借來了千代光的終端跑數據,以此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如今,她看著千代光以另一種姿態被送入手術室,卻再看不到那時腦海中的景象了。
她不敢想。
甚至就連分散注意力都不敢,她怕自己一個不注意,上帝就帶走了那個男孩,所以哪怕現在千代光的隨身物品都被她保管著,她也沒有半點拿起終端的心思。
她微微垂眸,就看到那台終端屏幕上明顯的裂紋。
她不想在它的主人身上看到同樣的裂紋。
醫院中並不算安靜,偶爾有低沉的哭聲,或是暴躁卻無力的咒罵聲,灰原哀能看到那些人臉上悲戚的神色,以及彼此間沉默著互相扶持。
她知道,這些人儘管悲傷,卻並不絕望。
因為有另一種人,他們滿臉麻木,顯露不出除了疲憊外其他的神情。
他們已經知道了至親至愛之人一眼就能望到頭的命運,沒有未知,沒有希望。
與他們相比,那些還有餘力悲傷和害怕的人算得上幸運。
走廊的燈光不算暗,總帶有一種冷漠的緘默,它們忠實地見證著人類的生死悲歡,卻又從未感同身受,隻是默默地散發著柔和卻涼薄的光。
灰原哀開始覺得煎熬了。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出色的觀察力是一種累贅。
她不想看清這燈光的冷,不想聽見他人哭聲中的悲,更不願明了那一盞盞熄滅的手術燈背後,究竟藏著怎樣的苦痛與難磨。
手中破裂的終端,綠瑩瑩的手術燈,壓抑著又震耳欲聾的縷縷哭聲,終究逃不過現實的歎息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灰原哀,世間一切悲劇都是沉重而殘忍的。
她想起曾經聽過的一句話,喜劇的內核是悲劇。
她滿心的笑話在想到這句話的瞬間,化作了最為沉鬱的低吟,最終融成一聲複雜的長歎。
她想,說出這話的人大抵隻從隻言片語中聽過他人的不幸,並為此有過瞬息的悲哀。
因為任何一個真正直麵過悲痛慘劇的人,都無法說出這句話。
在現實的悲劇麵前,沒有人笑得出來。
在漫長到仿佛經曆了兩個世紀的胡思亂想中,灰原哀度過了人生中難捱的四個小時。
在“手術中”的提示燈熄滅的瞬間,她就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目光緊緊盯著那扇厚重的門,好像要穿透過去,看清楚情況一般。
第一個走出來的是主刀醫生,他深吸了一口氣,摘下汗濕的發套。
灰原哀踮起腳尖,儘量控製自己不去過度分析醫生的表情,越過他向後麵望去。
第二個出門的是床車,這讓灰原哀鬆了口氣。
她知道,千代光平安。
手術失敗的情況下,受術者不會被第一時間推出來,而是由醫生通知過家屬後,擬定病危通知書,隨後經過處理後暫時安放在醫院的停屍間。
醫院會避免直接刺激家屬,而是會將整個過程延長成幾個環節,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這也是為了降低醫鬨事件發生的概率。
隻有手術情況非常好的時候,才會在術後立刻將受術者轉移回病房。
理智的回歸讓她劫後餘生般如釋重負。
千代光被安排在一間不算小的單人病房,灰原哀在看到這間病房規格的時候就猜到了背後的意味,果然,沒過多久,鈴木園子就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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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大咧咧的大小姐在走廊上“噔噔噔”的急促腳步讓她還沒靠近病房就被灰原哀發現了。
她微微皺眉。
然而在接近門口的時候,那腳步卻忽然放輕下來,一道極其輕微的開門聲後,鈴木園子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看到灰原哀坐在床邊,她歉意地笑了笑,然後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灰原哀眉頭舒展。
雖然這位大小姐平時看上去沒心沒肺,但其實蠻照顧彆人情緒的,灰原哀看得出來,她在走廊上那麼急切完全是出於擔心千代光,但進門時卻又收斂著動作,生怕打擾到房間裡的病人。
反倒是她,好像有些偏見了。
她開始對鈴木園子改觀了。
“中度腦震蕩,脊柱神經受損,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有後遺症,不過手術還算順利。”她主動開口,輕聲說著千代光的情況。
鈴木園子聽著這傷勢都有些難過,咬著唇憤憤道“先是柯南那小子中槍傷,現在小光這孩子也被炸彈傷到,怎麼我身邊的小孩子都沒個安穩日子!”
灰原哀搖了搖頭,看著床上安靜躺著的男孩,他那好看的琥珀色眼睛緊閉著,細長的睫毛垂簾,臉色透出病態的粉,往日裡能看見的懶散氣質和遊刃有餘的輕鬆不複存在,剩下的隻有一種微妙的脆弱感。
她想起初見他時那隨意灑然的做派,想起他捉弄自己時得逞的笑,想起他逼退琴酒時的意氣風發。
她想起他服下解藥後極力的忍耐,就連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都沒讓他失態。
她又想起他那滾燙的額,想起他用那低啞的聲音喊她“哀”。
苦痛與折磨沒能打敗他,可光明和聲音被奪走卻令他成了個惶恐不安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