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鹿雲的目光從四處暗藏著的陣法上移開,回眸瞧了眼,正撞上大妖陰沉的臉,忍不住喚她。
姑娘溫溫吞吞地笑,看起來脾性極好:“看來尊上已經帶到了”
“正是這裡,進去吧。”
大妖不冷不熱應下,率先踏進書房,站在門內側身看她:“裡麵沒有打開機關陣法。”
薑鹿雲斂著眼尾,杏仁兒狀的眸子無害又無辜,慢悠悠道:“我自然相信尊上。”
畢竟以薑熹的修為,就算這會兒把她斬於刀下也不過是片刻的事,哪裡用得著大動乾戈、開陣法和機關
從知道妘棠和姚天姝被關卻毫發無損,再到她自己被推進密室卻好生過了這麼久,她就有幾分相信這蛇君將她們捉來也不會對她們做什麼。
以她平日裡的嚴謹,自然不應該如此快地放心。
但是阿寶的目光從蛇君臉上一閃而過、既而貌似老實地垂下,掩去瞳孔中的思索。
她對這蛇君,真的有一股莫名的熟悉,這點感情甚至壓過她往日的警惕,讓她不自覺地放鬆。
這可不是好事。
薑鹿雲負著手,也抬腳進了書房,第一時間將四周掃了個遍。
沒什麼特彆的,不大不小,除了必備的桌椅外,一片空洞,連裝飾的物件都看不見,還比不上她在疏月天的小書房漂亮。
“敢問尊上要給我看什麼憑證”
“我的記憶。”
阿寶驟然蹙眉:“你的記憶”
記憶貫通神識,是一個人最私密的東西,如何給彆人看
然而說出驚天之語的大妖麵色無波,仿佛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隻定定地注視她,細長的瞳孔是近似於墨的藍,微不可覺地搖曳暗光。
她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可以向天道起誓,給你看的都是我自己的真實記憶。”
話音剛落,冥冥中已有束縛。
薑鹿雲抿著唇,沒有錯過天道盟誓的生效波動。
修真者避諱天道二字,一旦說出,就意味著會被法則約束。
“恕我提前問一下,尊上應該知道記憶於修真者的意義吧”
她頓了頓,才緩慢開口,認真端詳蛇女的表情。
“記憶連通神魂,一旦出岔子,便有損魂魄,屆時尊上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大妖的臉上終於有了些不同的情狀,她微微歪頭,額角發絲輕動,露出那粗糙疤痕的一角:“你是在關心我”
“我與尊上並無仇怨,隻想讓尊上三思。”
“你對誰都這樣溫柔”
蛇女的聲音突然沉下。
薑鹿雲啞然,她自小被家裡的師尊師姐和那兩個發小追著耳提命麵要收斂收斂壞脾氣,沒想到一個才認識的蛇妖居然說她溫柔。
奇了。
姑娘扶額歎氣,岔開話題:“尊上如果已經決定好了,那就開始吧。”
反正她也不吃虧。
阿寶現在確實開始好奇,究竟是什麼負心人才讓蛇女不惜分享自己神識記憶。
薑熹見她同意,方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朝著薑鹿雲走近幾步,看她乖乖站著一動不動,心下那點的不快便輕飄飄地被風吹散了。
蛇女不再猶豫,將自己的額頭貼上薑鹿雲的額頭,放開神識壁壘,把部分記憶傳給姑娘看。
大妖沒有撒謊,她自然會給薑鹿雲看自己真正的記憶。
隻不過提前挑揀了一番。
眼前白光一閃,回神時薑鹿雲的意識已進入蛇女的神識。
四處畫麵飛快流轉,等她定神瞧清時,不覺愣住。
這裡分明是她在疏月天中居住的山峰。
沒等多久,一個紮著丸子頭、穿著大紅襖裙的小姑娘腰間挎著小布包,飛快地跑了上來。
阿寶抱起胸,饒有興味地觀察這個年少模樣的蛇君。
大概才成年沒多久,臉上還一團稚氣,個子沒現在這般高,神色卻比現在要鮮活不知多少倍。
瞧著就是被人好生教養大的,眉目間毫無陰霾,細長的瞳孔顏色是比如今要淺許多的藍,快活又明亮。不管是穿著的衣裳、掛在腰上的小包,還是頭發上簪著的小蛇狀的發釵,都是精心製作的法器。
並且,上邊的靈力氣息,薑鹿雲太熟悉了。
姑娘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不緊不慢地跟在小蛇女身後。
小蛇女在外邊跑得風風火火,離那扇門不遠處卻悄然放輕腳步,低頭拍拍自己的衣裳,這才小心推開門伸進腦袋朝裡麵看了看。
“熹兒。”
裡邊坐著的女人在她跑上來時就察覺到她,此時臉頰微偏,意識到小蛇偷偷摸摸的動作後不禁勾唇,輕聲喚她,抬手將小蛇招過去。
女人抬起的手上儘是猙獰疤痕,指節處尤為明顯,若仔細找找,恐怕隻有幾根手指的指腹皮膚還算完好。
蛇女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怖,見女人喊她的名字,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揚起笑容安靜地走過去,盤坐在女人座位旁布著的軟墊上,將腦袋輕輕湊到女人手下,小小地蹭了蹭。
她這樣聽話,總能叫女人心軟憐愛,於是順著蛇兒的意撫上她的發,無神的眼眸微垂,眉間冷鬱散儘,放下手中的紙筆,耐心聽小蛇講自己今日遇到的事情。
她們的聲音模模糊糊,薑鹿雲站在房門那兒也聽不清,隻聽見最初女人開口喚的那聲名。
阿寶冷著臉,一寸寸審視坐在書桌後的人。
從她黯然無光的瞳孔,到她眉心的紅痣、挽起的白發,再到她落在蛇女頭上的手,最後步子一動,瞧見了被書桌擋住的、女人身下坐著的那把椅子。
一把輪椅。
看起來應該還是女人親手做的輪椅,上麵的紋路痕跡與手法,薑鹿雲都熟悉得很。
薑鹿雲靈根屬性為風,比起其餘刀修,她更擅長身法。
師尊為她取道號扶風,是乘風而起、扶搖直上之意。
此時尚且年少的姑娘望著那坐在輪椅上與她容貌一致卻尤為瘦削的年長者,心中除了不明燃起的憤怒外,還剩幾分疑惑和恐懼。
都這樣了,怎麼還不去死
她想象不到自己變成殘廢的模樣,也不能忍受這樣窩囊苟活、縮在屋子裡不知道在乾什麼的自己。
換做阿寶,她必定早早死了乾淨,省得這樣不人不鬼的還要師尊師姐和小寶為她操心,死之前她會把攢著的所有靈石和做的所有陣法都分給身邊的人,痛痛快快地走。
所以,她為什麼不去死
還是說,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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