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菜場被菜販欺負,這樣的遭遇並沒有太影響芳草的心情,對她來說,隻是損失一個籃子而是,而她不可言說的是她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影子儘管一度近在咫尺卻眨眼間又消失了,甚至一個清晰的麵容都沒有留下。從昨天起,她的心裡就總像懷揣著一隻兔子,兔子一直在蹦跳著,無論怎樣壓抑都安靜不下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能止住自己的心跳。她想給藍心打個電話,約她出來聊一聊,或者把靜雯約出來也好,但她知道,現在是白天,閨蜜藍心是副局長事情多,靜雯忙於寫作、還要照顧孩子漣漪,大家都是忙人,誰會來理自己的無來由的情緒。
現在,除了上班,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顧生病住院的丈夫。丈夫躍進的一日三餐都是芳草在家裡做好了再送到醫院去,然後在醫院陪著丈夫。
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芳草想先去十一樓腫瘤科去瞄一眼兒子子英成,看看他實習的情形,然後再回家做晚飯。
電梯口總是人滿為患,在等電梯的空閒裡,她就在大廳裡轉悠著,看來來往往的人流,看牆上醫生的推薦宣傳圖片。
與此同時,從易娭毑病房出來的崔顥竟然無緣無故的忐忑起來,人也變得突然坐立不安,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召喚一樣,就不知不覺地往電梯間走出。他看到電梯口滿滿的人潮就又改走了樓梯間。
從11樓一路走下去,其實用不了多久時間。就在他走出樓梯口的一刹那,他停住了腳步了。他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因為在與自己相距不到二米的地方,一個中年婦女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
他抬眼望去,站在眼前的婦女是一個很精致的人,她中等身材,臉色顯得憔悴、蠟黃,靠耳的地方已不合適宜地長出了幾粒黑斑,原本整潔的牙齒現在卻留著一個空洞,一張鵝蛋臉在歲月的打磨下也早失去了鮮活,下臉頰因缺少血肉的充填而顯得微微塌陷、清瘦,眼窩深陷。
此刻,她那暗淡無光的眼神後麵卻在散發一股韌勁,一蓬火一樣的熱情,與自己猜想中的芳草相差太遠了。
雖然昨天自己還偷偷去見過她,但那隻是尾隨而已,並不是像今天這樣近距離的對視,不能看得真切,既沒能看清楚她的麵容,更彆說與她眼神交彙了。而現在自己已無處躲藏。他囁嚅著嘴唇,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你?你?”
而他眼前的女人比他更加驚詫。她的心裡那真是翻江倒海,五味雜陳,一股股難以控製的錯愕、驚喜、慌亂以致昏眩等等複雜的情緒一齊湧現。她一直認為在自己人生字典裡死亡了、消失了的那個人就這樣突然活生生的站立在自己麵前,自己一直牽掛著、從不肯承認他已死亡,時常幻想著某一天會突然出現的他今天真的突然出現了,她又覺得是這樣虛幻,這樣的不真實,這樣的不可思議。
她的胸口在激烈地起伏著,繼而深邃的眼窩裡流趟出無限的驚喜;繼而又冒出了抑製不住的憤怒;繼而又呈現莫名的慌亂,仿佛那一刹那,有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她的胸膛裡噴簿而出,又突然化作成一個巨大的冰球在胸膛內衝撞,她被這樣突然而至的一股無形的壓力波推擠著、碾壓著,似乎刹那間就要爆裂,要跳出她薄薄的胸膛,她的心臟突然一陣絞痛,一層汗水滲過額上稀疏的劉海不住的往外流淌。
“芳草?”,還是崔顥的一聲的呼喚生生地把她從失魂落魄近似癡呆的狀態中驚醒過來。
“晴川?”,芳草驚叫道。
“是,我是晴川”,崔顥激動地答應著,他伸開了雙手。
芳草沒有絲毫猶豫就撲進了崔顥的懷抱。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切的喧鬨都為這對相思的人兒讓路。
良久、良久,芳草卻掙開了崔顥的懷抱,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對視著,始終不願將視線從對方的身影上挪開。
“你還好嗎?芳草”,崔顥的話語流露出內心裡無限的關切。
“好,怎麼不好,工作、相夫教子,一切安好,雖然比不得你富貴,但比你活得坦然”,芳草的話裡明顯帶有一絲抑鬱與自嘲。
“不在富貴,平安就好,芳草,我一直牽掛著你”。
“牽掛我?真會裝”,芳草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說話時嘴唇都顫抖起來,“二十五年了,我早就應該醒悟,早就應該想到你沒死,你隻是裝死”
“我裝死,我怎麼會裝死呢?”,芳草提到‘死’字仍不免讓崔顥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是,你沒死,你不會死,二十五年了,你就這樣瞞著我嗎?今天要是不在這裡碰上你,你還會繼續瞞下去,對嗎?晴川”,崔顥的一聲辯解卻招致芳草內心的無比的憤怒,壓抑許久的波濤席卷而來。
“不,芳草,不是這樣的”,崔顥上前抓住了芳草的手,他想辯解但又想不起辯解的詞語,嘴裡隻是一個勁地否定著。
“哪你說啊,為什麼欺騙我?”,芳草的眉頭緊皺,這是她生氣時的最明顯的特征。
“芳草,我不想欺騙你,我從來就沒有欺騙你”,崔顥囁嚅著,“我隻是不願意打擾你平靜的生活,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我的心從來沒有遠離過你,你相信我,芳草”
“你以為裝著可憐就可以再次欺騙我?滿口的甜言蜜語,沒有一句真話,你以為我芳草現在還是你隨意擺布、隨意欺騙的人?”
“我真的沒有啊?芳草,我們找個地方你慢慢聽我解釋,好嗎?”,崔顥是近乎哀求著芳草了。
“晴川,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鬼話了”,芳草一把甩開了崔顥握住的手。
“你原來隻是裝死?二十五年前你一走了之,然後你找了一具屍體,套上自己的衣服,又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屍體溺斃的岸邊,製造了一個死亡現場,無非是要告訴我你死了,就可以將我甩了?多麼高明的計策,又多麼惡毒的計策,你這樣做,你心安過嗎?”
“芳草,你說什麼呀?你越說我越糊塗,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你倒說清楚點,裝死,誰裝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崔顥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自己精心導演,自己不清楚嗎?還要假惺惺地求彆人來解釋,你就演吧,演吧”,芳草的話語句句像刀子一樣捅了過來。
“我怎麼啦?芳草”
“你沒怎麼,你就是一個騙子”
“啊?芳草怎麼啦?”,崔顥真對芳草的怒氣莫名地詫異。
“沒怎麼,我就是不想見到你”
“芳草,到底怎麼啦?”
“彆叫我的名字,我覺得彆扭”,芳草轉身就打算離開。
崔顥堅決地抓住了芳草的手,不讓她離去。
二十五年了,當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當年分離的痛苦就被無限的放大,各種複雜的情感一齊湧現出來,以致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此刻的芳草也是這樣,她幾乎歇斯底裡的憤怒一下子將崔顥打蒙了過去,好久好久還回不過神來。
過了好一會,芳草終於平靜了些,抬頭注視著崔顥,關切地問道:“你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