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塔巍峨的身軀擠滿人的視野,牛老爺終現真身,卻是眾道人想都想不到的鬥牛,此等凶獸何其凶駭,牛角龍身,常有凶武酷烈之名,三品武官服上繡的便是鬥牛,亦稱鬥牛服。
鬥牛慢慢攤起手掌,銳利尖爪仿佛割開黑暗,它仍舊呈雙腿直立的架勢,笑吟吟地端詳眾道士如端詳砧板上的魚肉。
“這個…皮肉肥厚,腹部脂香濃鬱,廚頭你片大塊些。”
它指了指一人道,被它指到的胖道士,渾身激顫、瑟瑟發抖。
“他旁邊那個皮包骨,沒多少肉,風乾了掛臘肉。”
“這個上頭細下頭粗,泡酒、泡酒!”
一連點了幾位後,鬥牛的目光落在趙德山上。
它慢慢道:“老骨頭,沒多少滋味,拿來燉湯吧。”
趙德山麵色泛白,身後眾道士亦麵如死灰,他們隻聽聞此地有妖邪作亂,故喬裝書生來斬妖除魔,亦是由他這師叔帶隊來為弟子們積累經驗,原以為最多不過成些氣候的牛妖,
鬥牛將這些都看在眼裡,那些妖鬼廚子也已摩拳擦掌,嘩嘩的磨刀聲響了又響。
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被鬥牛目光掃過,李彗月朗聲一句:“妖魔豈敢草菅人命!”
聽到這不再捏著嗓音的尖聲嗬斥,鬥牛嘴巴咧開一條縫,笑得猖狂,竟很是驚喜。
“咦,女扮男裝?
也不知雙乳生吃如何滋味!”
話音一落,鬥牛身軀已如黑風旋起,劈頭蓋臉的是一道暴虐腿影!
刹那間腿如山嶽橫掃而來,趙德山一手掐金光訣,一手丟去符籙,砰地一聲,雷霄乍現,炸在腿影之上,後者攻勢稍減,仍狠狠掃中趙德山周身金光。
金光碎裂,餘勢正中這中年道士,他連退數步,喉中一甜,口中噴出一口鮮血。
趙德山血都未抹,急聲高呼:“起陣!”
眾弟子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提劍結陣,光暈蕩漾而起,呈一圈圈狀,越是外圈,便越是細碎,隱約能聽到朦朧嘶鳴,萬壽宮安身立命之法是為神霄雷法,這些細碎光輝正是雷光。
場上除卻鬥牛以外,還有胡三和兩位廚子醒著,這三妖見那眾道士起陣欲對主子不利,便各抄兵器,嘶吼衝上。
“死來!”
主陣的李彗月等人哪裡能見他們就這樣破陣,劍尖連點,口中誦咒:
“九天玄霄敕令。”
三道小指粗壯的雷霆乍然而去,妖鬼正中雷擊,身形迎電皸裂,當頭就往地上栽倒。
鬥牛目露凶光,
“該死的東西,殺老子廚頭!”
趙德山尋著鬥牛分神之際,吟咒抬劍抄向鬥牛脖頸,後者回頭一冷笑,一掌拍去,迎麵鋪麵便是一暗,過往斬妖除魔無往不利的桃木劍雖正中掌心,卻如以卵擊石,鬥牛之爪渾厚如鐵,紋絲不動。
趙德山還未來得及抽劍,卻見又一爪抓向肋下,饒是他猛地一退,尖利鋒芒仍撕開一層血肉,露出森森白骨,跌倒在地。
“師叔!”
眾道士一聲疾呼,劍鋒齊指,電光朝鬥牛直射。
鬥牛側身偏開,電光錯身而過,正中房梁,轟聲中客棧倒塌一角,煙塵四起,霧般彌漫開來,但見一道身影破霧而出,鬥牛腰背旋擰如大龍,又是一掌朝神霄陣法蓋下!
雷光撞肉嘶嘶,割開道道血痕,縱使如此,掌鋒蔚然落下,鬥牛卻仍生生砸碎了這神霄陣法。
眾道士耳目鼻俱是流血,陣法崩潰的威壓下震散了開來。
鬥牛居高臨下盯著眾道士,一雙瞳目猙獰怨毒。
腳步正欲往前再近,趙德山猛地起身,擋在弟子們與鬥牛之間。
鬥牛嘶笑出聲:“蚍蜉撼樹!”
話音甫落,
鬥牛旋即一步上前,雙膝微屈,圈圈氣流漣漪泛起,其後大風起,掌鋒朝趙德山悍然推出!
如大山轟轟下墜!
一劍直抵,抗住大山壓過。
趙德山勉力支撐,七竅俱是血流不止,雙目突出,貨真價實的目眥欲裂。
他嘶吼一聲,
“走!”
李彗月等人麵色死灰地站在原地,猶不願就此離去,卻又隻能顫抖,
“師叔!”
他們走了,趙德山又該如何是好?
那鬥牛山勢壓得趙德山五臟六腑都在崩碎,他喉中鮮血不斷,蒼茫重壓下破出渾濁話音:
“蠢材,來日成了劍仙再為師叔報仇!”
眾萬壽宮弟子恍然驚醒,倉皇奪路而出,眼見這到嘴的肥肉就要溜走,鬥牛怒不可遏,再疊一掌,磅礴掌勢把趙德山的身軀壓彎如脆木,後者雙目已被鮮血充盈,卻仍未攔腰而斷,死境間反倒大喝:“起!”
大山似的掌勢被生生抬起一尺。
蚍蜉當真撼樹。
鬥牛須發皆張,已是雷霆震怒,喉中迸出口齒不清的嘶吼,手掌再是一壓。
趙德山猶想硬抗掌勢,可相伴十數年的桃木劍已冒起蜿蜒縫隙,旋即迅雷般龜裂,尖銳嘶鳴中崩碎得徹徹底底。
掌勢當空而下。
勁風狂舞,趙德山整張麵目都如將碎瓷器,萬千血絲橫流,唇邊將動,卻又吐不出話音,眼眸裡隻剩鋪天蓋地的一派黑暗。
他萬壽宮弟子能逃掉多少?
死字當頭,趙德山心裡僅餘此念,雙目闔起,無儘淒涼。
呼…
忽有清風過隙。
不知從何處而來,隻知忽然而起,拂過掩映草木,拂過斷壁殘垣的犬牙裂口、拂過山道路中雜草,是一縷天地清風,跨過門檻,最後拂開趙德山麵上一滴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