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想不好的事。”殷聽雪小心翼翼道,她總會在陳易麵前維護下其他女子。
“你這麼為她說話?”陳易想說什麼,最後還是轉移話題道:“她還欠我一個吻呢。”
“那我代她親你成嗎?”
殷聽雪說完,小步跺到陳易跟前,朝前一湊,
“親你。”
陳易眼下實在沒什麼自製力,隻好不拒絕了。
大概自製力就跟情欲一樣,來得快,去得也極快。
片刻唇分,陳易推開了殷聽雪,拍了拍她的臀,示意她繼續看書,小狐狸有些羞澀,埋怨他不檢點,把人給挪遠了不少。
陳易瞧著殷聽雪離遠,掐起訣,以心聲道:“她若在場,莫提泰殺劍之事,以免暴露。”
老嫗嘴角微抽,
這鳥人,連殷聽雪都騙。
“好。”老聖女點頭應是。
這些日子裡來,因此子跟他口中的周依棠有了嫌隙,故此對她多了幾分信任,一連商量交流了不少,大多是上古隱秘,隻有極少部分,才涉及到他如今的現狀。
所以,老嫗對殷聽雪看在眼裡,知道那是個天生菩薩心腸的少女,倒也不知其真實身份,隻是覺得…很適合她的聖教。
日頭西斜,黃昏波光粼粼,江水逐漸平緩,遠處的港口已在水氣中隱隱顯露輪廓,沉浸在一派難言的寧靜中。
陳易舉頭眺望,兀然道:“人心惶惶,危如累卵啊。”
……………..
人心惶惶,危如累卵。
湖康村人之前聽聞白蓮教亂,村頭到村尾沒人不嗤之以鼻,老人們吹鼻子瞪眼,大罵幾十年來,三年一小亂,五年一大亂,可沒一處亂子禍害到一魚一蝦,加征糧稅反而禍害到十室九空。
白蓮教亂,隻怕又是官府加派雜稅的幌子。
遭了不知多少次殃,擔了不知多少糧稅,湖康村老村長打定主意是抗爭到底了,這一回是一個男丁不出,一點米粒不交。
然後,老村長就被一刀砍死了。
來的是白蓮教人,領頭的是個什麼振威將軍。
新年過後,到這忙碌的春耕時節,湖康村裡的田地裡卻隻有寥寥幾道人影,大片大片田地撂荒著,縫隙間生著高高的野草。
祠堂屋簷下,儘是一派沉默的麵孔,眼睛裡帶著忿怒又恐懼的喧囂,一壺劣酒摻水斟來斟去,村民默默喝著悶酒。
那夥白蓮教來了,存糧沒了,口糧沒了,連要播種的種子都被收繳了,若是不交,到時就得拿血來交了。
慶幸湖康村還能漁獵,有點河魚可捕,不然都得餓死在這裡。
可到頭來,也是勉強維持溫飽,等冬天一到,能有多少人撐得過去?隻怕村子又要空了。
“草!”
一個壯漢子張大翻了翻酒壺,發現裡麵一點不剩了,像是積怨已久,不滿的宣泄。
“彆喊了,喊了也沒啥用。”新村長耷拉著腦袋道。
“沒用?沒用也得喊。”張大怒道。
“有本事當人振威將軍麵喊去。”
壯漢子一下不吱聲。
祠堂屋簷下,蔓延著一種死氣沉沉的寧靜,活人們好似一群畫皮坐在那裡,那門上剝落一角的門神,也同樣耷拉著眼睛。
良久後,忽有一人沙啞道:“不能總這樣吧……”
“…來個什麼大俠就好……”
“哪個大俠?黑門虎李嬰李大俠?腳上風餘中餘大俠?還是刀法無雙高通義高大俠?”
“黑門虎武功不及腳上風,腳上風聽說沒啥德行,仗著跑得快而已…這麼說來,還是高通義高大俠好,人在哪呢?”
“上個月被人打死咯。”
“那還是黑門虎吧,黑門虎趕緊往咱們村走一遭,滅了那群混賬東西。”
“李大俠雙拳難敵四手,腳上風一道來就好了,兩個人打四十幾個,先偷摸下毒,整倒一大片後誇誇幾下!”
…….這祠堂下已是第七次議論哪路大俠上門了,往常議論得更凶,各個捶胸頓足,恨不得大俠明日就來,行俠仗義後,把那夥白蓮教四十多個頭顱羅列在地,可說到底,都是酒後吹噓一下,幻想一下,也就過去了,明天還得繼續。
先前那張大許是醉了,出聲道:“啥子狗屁大俠有個勞什用,我看,這惡人還得惡人磨!”
“惡人?哪路惡人?”
卻見張大跳上凳子,把祠堂上的舊門神一撕,還不待大夥驚慌失措,他便掏出張新畫像啪地往上一拍。
吊角眼,額有大痣,耳朵極大,披頭散發,最後一張雷公嘴。
眾人往那一瞧,看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
關於門神,民間有種古老的迷信,那便是越醜越吉祥,辟邪這種事,也是越醜的越靈。
遠處,一大一小兩個道人正緩緩而來,一路也無人攔阻,便從村頭走到了祠堂,隻為尋一處借宿地。
那道士瞧見眾人圍在祠堂邊上,便加快腳步靠了過去。
“便是這人,無惡不作,為非作歹,禍亂朝綱,最關鍵,生得還醜!”
祠堂眾人都沒看後麵,全然未注意到有旁人靠近,而張大高站門邊,滿臉慷慨激昂,帶著吼聲道:
“我花了一串錢才弄到這畫像,瞧,這麼個猙獰醜樣,若這陳千戶在場,肯定能鎮住那些白蓮邪人!”
陳易麵色微微僵硬。
身旁的殷聽雪實在忍不住,撲哧一笑。
嚇!
忽然一點笑聲突兀闖了進來,眾人趕忙回頭,俱是嚇了一跳。
旋即紛紛退後幾步,露出或緊張、或忿怒、或敵視、或懷疑的神色,抄起板凳,捧起酒壺,攥緊酒碗,就等著誰一聲令下了。
片刻,還是村長先反應過來,出聲問:“道長你們這…是打哪來的?”
陳易瞧了眼畫像,略作沉吟後,平和笑道:“自然是為…借宿而來。”
借宿?
白蓮教亂成這樣了,這種時候了,竟還有旅客借宿,眾人紛紛心覺古怪,給村長遞了視線。
村長反應過來,滿臉誠懇道:“道長…我們這湖康村沒幾天前遭了一夥白蓮邪人的災,家家戶戶沒餘糧,全餓得皮包骨了,也不敢留外人借宿,如果非要借宿不可,那就隻能讓道長拿些口糧來換了。”
“換?”
陳易慢悠悠笑道:
“那我取白蓮教的人頭來換,如何?”
…………………
人心惶惶,危如累卵……
世道太亂了!
蘇承允沒想到,自己堂堂白蓮教振威將軍,今日竟然有被劫殺的一天。
而且來無影去無蹤,隻是見到個人影,一點細線過去,身邊的兄弟就一個個人頭落地,連自己也胸口也挨了一下,血肉淋漓,可見森森白骨。
這是撞鬼了!
夜色幽深,樹影婆娑,似有陰風滾滾追著一渾身血汙的人影,山間林鳥驚飛,血液一簇簇地飛濺地上。
身後不知何時已無陰風,蘇承允還是不敢停下,還是隻能拚命地跑!
蘇承允越過大半座山,終於停了下來,天上孤月被厚雲遮蔽大半,僅剩的一點微光照射這一處廟宇,隻見牌匾之上,刻著“青弋江江神廟”六個大字。
砰地一聲,蘇承允撞開大門,他噗通跪下,血水飛濺,窸窸窣窣灑在石板之上。
“救命!江神爺救命!”
抓住救命稻草的淒厲喊叫聲中,混雜著無限的驚恐,蘇承允的腦袋重重磕下,
“殺、殺人了…有、有厲鬼殺人了!”
神龕之上,那青袍峨冠的江神塑像一動不動。
蘇承允靠近了些,像是為了讓江神看到般,扯下上身衣服,展露著胸前猙獰的傷口,隨後又哭又磕。
“你且看看,求你看看!他要殺我!”
“江神爺、江神爺,求你莫見死不救!”
“江神爺,我蘇家世代供奉香火,修繕廟宇,塑造金身,難道今日你便如此狠心,置我蘇家子孫不理?!”
蘇承允又是一個長磕,跪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也久久都沒有動靜。
蘇承允正要抬起頭再磕,頭上卻按下一點難以抗拒的力量。
兀然聽見風動,由內而外吹拂門窗,眼前好似有道玄奧的身影矗立,
“…罷了,念蘇家苦勞,本座就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