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上去而複返,陳易特意換了件衣物,尋處空房洗漱過一番,如此這般就沒人能認出他來,回到房間,繞過屏風就見殷聽雪有些紅撲撲的小臉。
不知被嚇的,還是怎麼了。
陳易伸手兜過去把她兜到懷裡,問道:“怎麼了,嚇著了?”
“有點吧。”殷聽雪點了點頭,猶豫了下後道:“陳易…你好厲害。”
“本來就厲害。”
她原來是為這事而有點臉紅麼?陳易不禁去想,一個成婚不過一兩年的少女,長處深閨,不知外事,忽然發現自己的夫君原來是這般厲害,這般想想…臉紅也是應該的。
陳易思緒間,心頭已暗有自得起來。
沒辦法,誰叫小狐狸會捧人。
殷聽雪跟他輕貼著,見陳易高興得差不多了,微揚起小臉道:“陳易,你這麼厲害,能不能教一教我劍法?”
陳易一聽,低眉細掃了她兩眼。
殷聽雪迎著他的目光,倒也不畏縮,隻是無聲間貼得更緊。
這可是個不多得的好機會,趁她夫君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捧上幾句厲害,依靠過去偎貼到他心裡,到最後,陳易就會耐不住哀求,答應教她練上兩手劍法了。
不過,想得很好是不錯,可這般小心思未免有些直接了,倘若暴露,隻怕陳易又要借此發難了,殷聽雪轉念一想,不由憂心忡忡,她還是有點怕這夫君。
樓船的甲板微微搖晃,陳易默不作聲,似在猶豫,最後迎上殷聽雪略帶懇切的目光,一下好似想明白了過來,露出戲謔的笑。
殷聽雪倏地微僵,急中生智道:“周真人那時想教我,隻是我還不想學。”
“…怎麼就不想學?”他疑惑道。
“我想學你教的呀。”
陳易麵色不禁動容,半晌後無奈歎了口氣,揉了揉她腦袋道:“教你,教你,看你這麼可愛,就教你。”
“嗯嗯,那說好了,不要反悔……”
殷聽雪連連點點頭,走近兩步就擠入到他懷裡,親昵地蹭蹭他臉頰,
“你既然說我可愛,那你就得可愛我咯。”
陳易一時心都化了,笑罵道:“肉麻。”
他說肉麻就肉麻吧,殷聽雪有點害羞,但這時不好反駁,隻能應承著頷首。
樓船跨江而行,大而笨重,沿途還要停泊港口,更換物資,長江水流再急,要到武昌府還需幾日,所以這幾日來也簡單,陳易終於履行起師兄的職責,教起殷聽雪習練劍法。
陳易對自己教人的本事猶有疑慮,又知道自己所走的路不一定適合殷聽雪走,便還是以活人劍為立意,按劍譜傳授寅哉劍三十六式,殷聽雪在寅劍山修行時本就打了點基礎,又是天耳通,修道天資極高,習武天資其實亦不在話下,輔以寅劍山的心法,短短時間內,便把劍架走得有模有樣。
所以開頭兩日後,陳易便轉而教授她劍術道法並用,也即是寅劍山的道武雙修之法,她修為已在金丹,極適宜以道禦劍,初看不顯,隻有交手才明白這招招皆是斬妖除魔的路數,本是寅劍山幾大修行法門裡最難走的一條,然而殷聽雪融會貫通隻花了三四日,速度之快,饒是陳易也為之咋舌,如此高的天分都被掩藏在那可憐可愛的動人外表下,無怪乎重生前她斷了長生橋,也能誅殺自己報仇。
他時而暗自慶幸,還好教殷聽雪劍法的是自己,還好殷聽雪如今是他的小老婆,任他搓圓捏扁。
“小狐狸,也是時候該給你弄把劍了。”陳易如此道。
以如今殷聽雪的能耐,縱使沒有自己,隻要謹慎行事,也足以在這妖魔遍地、暗流湧動的湖廣自保。
有了當行江湖的能耐,若無好劍,如何得了,是時候該給她準備一柄好劍,由自己這夫君相贈,既算上年欠下的生辰禮,也算定情信物。
“你現在也算個劍仙了,該有把自己的劍。”
殷聽雪也有點躍躍欲試,她搓揉著小手,脖頸上汗津津的,是方才練劍時出的汗。
“好啊,你送把劍給我,我以後也送東西給你。”殷聽雪如此說道。
“這麼乖?”
“有來有回才好,娘從小就教我,我小時也給身邊丫鬟賞過很多東西。”
陳易笑著“嗯”了聲。
這時他莫名又想到那塊春牌,字跡平平,邊上鍍了層仿金的銅。
不過十兩銀子,陳易心底就忽然一堵。
心疼了…
略一作想,陳易從方地裡摸出個錢囊,倒出銀錢放到殷聽雪手上。
殷聽雪詫異地微張小嘴,沒什麼實感地攥了攥。
因以前她那一回逃跑,還有偷偷買藥,她這夫君幾乎不給她零錢的,便是最基礎的月例錢都沒有,以免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這麼久以來,殷聽雪也習慣了。
陳易把錢按在她手上,輕聲道:“以後我給你零花錢,你不要亂花,明白嗎?也不是叫你不買東西,不亂花就是了,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唉,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反正彆給我買東西就行,其他你自己把握。”
他說了一通彼此矛盾的話,到最後才說明白了一些,殷聽雪乖順地點了點頭,把錢收入到自己的錢囊裡,陳易見還是很薄,就多摸出銀錢來給她充實。
殷聽雪捧了捧鼓鼓的錢囊,展顏笑道:“我好有錢啊。”
“嗬,以後我沒錢就跟你借。”陳易揉了揉她腦袋。
…………
武昌府自元世祖以來,便是湖廣首府,更是支撐京城三大漕運水道的中樞之一,此地位於長江中遊,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戰略意義重大,也正因如此,載人的渡船不得直接在武昌港下船,以免有白蓮邪人混入其中。
陳易和殷聽雪在一處無名港口下了船,一路便往武昌而去。
天色昏昏黑正是下雨的時候,陳易和殷聽雪不禁加緊腳步,雖然二人皆是金丹,驅訣避雨不在話下,可是二人都凡俗慣了,一時沒想到這茬。
微微冷雨順風而下,兩側樹影間撐開了傘。
陳易正走前麵呢,武夫呼吸綿長,不避風雨,猛地後腦勺就被什麼東西給懟了懟,雞皮疙瘩瞬間泛起,氣機自警間以為是何等暗器殺來,自己竟毫不知情。
轉過頭,才發現是殷聽雪把腳踮高,費勁地舉著傘想遮住他呢。
“矮個子。”陳易鬆了口氣,調笑道。
殷聽雪也不生氣,把傘推了推道:“你撐。”
他也不推辭,順勢就接到手裡,於是,一團傘把小狐狸跟他籠在了一起。
雖是夫妻,可同撐一把傘卻還是頭一回。
撐著傘一路走,過了半山坡,雨勢越來越大,下雨路走著不免讓人心煩,再走個二十來步,山道拐角處瞧見一塊斷碑,上書“秋淮山山神廟”六字,便順路進了山神廟避雨。
山神廟不大,尋常破廟而已,陳易環顧一圈,廊柱發著毛毛一層黴斑,縫隙間生著野草,
木質門檻已從中間凹了下去,留出斑駁踏痕,想來從前也香火鼎盛,隻是卻無人修繕,更許久無人踏足。神像上的文官袍子,是前朝的禮製,儼然是前朝所冊封,留到今朝但並未重新冊封。
讓人奇怪的是,神龕上卻並無蛛網。
二人毫不在意。
殷聽雪是因為根本就沒留意到,她江湖經驗淺薄,陳易則是不在乎,更懶得理會。
下雨的時候總格外寒涼,殷聽雪打了個噴嚏,陳易瞧見了,就默默摸出個火盆,丟幾塊木炭生起火來,些許暖意蔓延開來,沁人心扉。
殷聽雪瞥了陳易一眼,把他的這點好記在心裡。
這不僅僅是因小狐狸生性善良,還因裡麵有小有門路,他現在溫柔是不錯,可本性難移,總有欺負自己的一天,若他想要欺負,自己就把他的好拿出來說事,就說“你之前對我很好很好的,我都記著呢,這一回…你就不要欺負得太狠”或是,“你一直對我好,非得無端欺負我一回嗎”,這樣一來,陳易就會害臊,就會不忍心,哪怕真狠狠欺負了,事後也會大加補償。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殷聽雪就隱隱約約知道怎麼對付這夫君了。
殷聽雪揣出兩個饅頭來吃。
陳易挨著她身子坐著,閉目等雨停。
雨勢漸大,廟外已是密密麻麻的珠簾。
就在她吃過一個饅頭,突然耳朵一動,聽到了雨中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大,陳易也聽到了人聲。
“快些、快些,我記得前麵有山神廟。咱們趕緊給山神上柱香。”
“剛才還是小,怎麼這麼大了,難道真像算命說的,給臟東西纏上了?”聽聲音像是女子,語氣有些惶恐。
“咳、咳…彆亂惹晦氣!”男子嗬斥了一句。
不消多時,夫婦模樣的二人來到山神廟前,看見廟內火焰拉長出兩人影,險些魂飛魄散。
“撞見哪位上神啊……”
男子瞧著像個商販,拖著鬥笠顫著聲問著。
常走難闖北的都知道,要是路上正麵碰到鬼,決計不能明言是鬼,且不說這話不尊敬,退一步講,人有人運,鬼有鬼命,有些鬼也不知自己是鬼,這時你說他是鬼,那不是鬼也變成鬼。
“路過歇腳的。”陳易隨意道。
那夫婦二人轉頭對視了眼,瞧裡麵沒彆的異樣,而外頭仍風雨大作,不約而同吞了口唾沫,商販讓妻子先進門,回頭張望過後才進到山神廟中。
“兄弟,借點火行不?”看見陳易麵前的火盆,商販掏出三柱香低聲問。
火光前,商販的臉龐格外慘白,而他的腦袋邊上就是妻子,兩顆頭顱緊湊在一起,像是同一個身軀頂著似的。
陳易揮手表示同意。
商販的粗麻衣上滿是汙垢,眼神飄忽不定,略顯黯淡無光。
殷聽雪的耳朵微微動了,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圈,旋即又落到另一處。
商販借火點香,拉著妻子恭敬地對山神像拜三拜,末了磕了個頭,口中念念有詞。
三柱香正要奉上入香壇。
啪地一聲,滅了。
商販哆哆嗦嗦,麵容慘淡,再次借火,又要上香,可仍舊滅了。
事不過三,兩回香滅,夫婦二人都不敢再上第三回,就彼此依靠著在一塊坐下,儘量離陳易他們近一些,但也不敢離太近,彼此隔了兩三丈的距離。
雨勢隆隆,隱隱聽見雷聲滾黑雲中,陳易虛眸好似假寐模樣,一旁的殷聽雪坐在他高大的陰翳裡,低頭一點點啄著饅頭。
殷聽雪無意間抬頭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