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對金春秋的成果,肯定是不滿意的,不然也不會給他封新羅王。
大唐自然是不需要一個新羅王的,這個新封的新羅王也一定會來長安。
看似封賞實則是敲打,新羅也必須是大唐的。
有人說現在的皇帝是殺人如麻的,當年韋挺一案,殺得洛陽城前人頭滾滾。
還有人說現在的皇帝是愛民的,皇帝將抄沒的田地都交給了各地子民,東征之後更是免除大半個中原的賦稅。
杜正倫也不知道後人會如何議論這個皇帝,隻是很憂慮,很煩惱。
走了兩步,忽然感覺肚中翻滾,打了一個飽嗝,那涼茶的苦味又一次泛上來,杜正倫麵色一苦加快了腳步離開。
長安城內,人們在這個五月的悶熱晴天,懶散地坐在屋簷下乘涼。
裴炎再一次見到了魏玄同,當年兩人一起來長安科舉,自那時候開始自己去了西域支教,而魏兄去了彆處任職,如今才能來長安。
相較於當初遊學之後,一起來長安的模樣,現在的魏玄同留著短須,一臉的笑容。
站在魏玄同身邊的還有一個人,看模樣也是十七八歲的模樣。
魏玄同感慨道:“多年不見,你已是兵部郎中了。”
裴炎作揖道:“魏兄,你我的確多年不見了。”
一旁的少年人行禮道:“在下李遊道。”
魏玄同解釋道:“他是老夫支教時收的弟子,是一個好學的孩子,今年帶他來崇文館,想著先讓他支教兩年,兩年後再來科舉。”
“嗯,很好。”
聽到裴炎簡短的回話,魏玄同又道:“老夫先帶他去崇文館。”
裴炎道:“待得閒,可以來安邑坊尋我。”
雙方再一次行禮,又腳步匆匆離開。
時過境遷,魏玄同覺得自己從一個偏遠地方的縣令,如今調任來長安任職一個文吏,而裴炎早已入兵部了,人與人的差距竟這麼大。
遙想當初,魏玄同還記得,裴炎比自己晚了兩年才科舉。
“遊道,裴炎當年就是如此,他向來不苟言笑,你不用覺得自己失了禮數。”
李遊道詢問道:“那就是名揚蔥嶺的裴炎?怎麼看著如此年輕。”
魏玄同頷首,“當今陛下十分重視年輕的才俊,朝中許多才俊年紀尚淺便早早的前往支教,又或者去馳援邊疆,如有功績就能在朝中委以重任,裴炎是其中的佼佼者,你不用與他相比。”
李遊道感慨道:“聽聞如今朝中才俊眾多,有裴行儉,薛仁貴,還有狄仁傑,弟子自慚形穢,遠不及他們的。”
魏玄同道:“你先支教兩年,這兩年多看看崇文館的文章,那些文章對朝中政令多有解析,崇文館經常會將這些文章發往各地,讓你們支教夫子念給地方鄉民。”
“學生明白。”
兩人與裴炎相遇之後,都有一種生不逢時的感覺。
都是身懷壯誌的人,誰不想在這個盛世就要到來的時候做出一番事業,為社稷參與到國事當中。
可這個世道,又有如此多才俊。
帶著李遊道走在長安城,魏玄同又忽然想起了一些不一樣的話語,那是一些老家夥說的。
這些老家夥大多都是從前隋年間活到至今,他們言語裡總是對現在的政令夾槍帶棒,話語中訴說著對社稷的憂慮,也有對現在的皇帝的不滿與憤恨。
這些人甚至說大唐應該用漢時文景之治的方略。
尤其是朝中政令下達,皇帝要建設安西大都護與運河漕運,那些老人家又說,大唐好不容易有了盛世之象,皇帝如今大肆的建設,是要毀了盛世的前兆,一朝將大唐走入隋煬帝的後塵。
魏玄同將李遊道帶到了崇文館。
在崇文館主持事宜的是盧照鄰。
現在的盧照鄰已任職崇文館的主簿,李遊道見到了名滿幽州的才子盧照鄰,竟然隻是在崇文館任職一個主簿,這讓他更覺得麻木了。
盧照鄰看了對方的名字與籍貫之後,拿出一卷紙道:“答題,之後去不良堂學一個月。”
李遊道愣神地看著這個主簿,低聲問道:“你真是盧照鄰?”
“嗯。”
“你不在朝中任職?在下……”李遊道組織了一番語言,又道:“在下剛見到了裴炎。”
“你覺得我在崇文館任職主簿,覺得不公?”
李遊道使勁搖頭道:“在下並不是覺得不公,隻是覺得你應該在朝中更高的位置。”
盧照鄰解釋道:“陛下用人不看才名,隻看能力,能夠進入崇文館隻是開始,科舉及第也隻是剛邁過門檻,科舉揭榜一隻腳邁入朝堂,之後的路才剛剛開始,你們覺得科舉及第就能入仕為官,從此不用再學,高枕無憂了?”
“待你見到朝中的那些英傑,見到了朝中諸多複雜的政令,政務之繁雜是你不敢去想的,穿上了官服,那才是剛剛開始,支教連入場不算,科舉才僅僅隻是入場的資格。”
盧照鄰耐心地對這個後輩道:“人一生要學的有很多,京兆府有句話其實很有道理,人要活到老,也要學到老,想要在朝中為官就要有學到老的準備。”
“你要覺得不痛快,將來也大可以辭官,反正近年辭官的人不在少數。”
盧照鄰又將筆遞上,道:“答卷吧。”
李遊道這才接過筆,開始答卷。
如果不是擔任崇文館的主簿,盧照鄰也不用對一個後輩說這麼多,可在這裡任職,就有教導後輩的職責,這種教導多是指點,指點前來參與支教的人要怎麼做,要去哪裡,或者是要如何安排兩年的支教計劃。
記得當初皇帝還是太子時,那時候的崇文館甚至還要借京兆府的後院建設,那時候的崇文館隻有三人。
崇文館的第一個主事是溫彥博老先生,這位老先生對崇文館意義重大。
至今,那位老先生的畫像還在崇文館。
再之後崇文館才開始慢慢擴大。
現在,長安城的這座崇文館有往來文吏兩百餘人,這兩百餘人也不太夠用,因崇文館管天下所有的支教夫子,包括更遙遠的天竺崇文館與遼東的崇文館。
這些龐雜的事務,就需要更多的人來辦,在沒有高效的處理方式之前,隻能靠人數來解決這些繁重的事。
而自己身為主簿,手下也有三十六人的班子,統籌調度依舊很棘手,這是盧照鄰在崇文館任職的感受,有一種能力跟不上發展的感覺,這種現象所帶來的結果,就是長久的疲憊。
看著對方正在專心答卷,盧照鄰又想起了當初教導自己的曹憲與王義方兩位名仕,這朝堂與兩位老師所教的景象不一樣,這長安城也與自己先前的想像也不同。
蘇主事當初說過,支教是改換天地的大事,這份事業需要一代代人持之以恒,而我們隻不過是其中的一代人而已。
良久,李遊道遞上答卷道:“在下寫完了。”
盧照鄰蹙眉看著答卷,“有很多答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