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長白山附近的山林裡到底有多少女真人生活著,恐怕是個所有人都永遠弄不明白的問題,畢竟連女真人自己都沒辦法統計,在山林裡走上一圈,好像就可以遇見幾個新的部落。
從白山到黑水,這一片還處在蠻荒中的大地上,無數的女真人以最原始的漁獵方式存活著,完顏部算是唯一走出大山,得以臣服遼人的女真分支,而其他女真人,則是連成為遼人奴隸的資格都沒有,他們在遼人眼中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去那些最人跡罕至最險惡的地方尋找到最珍惜的東西,然後進貢到朝廷,成為遼人國庫的某件收藏品,然後在某天賞賜到某位大臣的家中。
原始,蒙昧,祭拜著最原始的薩滿信仰,族人沒有私產,所有的交易都是以物易物,每年甚至還要挑選族人活祭,惡劣的生存環境給了他們極強的韌性,好像在什麼地方都能生存下來,最近幾年東海邊還興起了捕奴的風氣,許多山林裡的女真人被捕獲後或是被送到草原,或是被賣到高麗,甚至還有些漂洋過海到了魏國,在辛苦的勞作中被榨乾最後一絲生機。
這就是女真人的現狀。
說實在的,就這麼個原始野蠻的民族,運氣差點遇見什麼大型天災,說不定也就全死在山裡了,所以如今的世人根本不把女真人當人看,完顏阿骨打走了一遍大魏,擁有了眼界魄力和顧懷的支持,好不容易回了東海,卻又一頭紮進大山打起這些野人的主意,看起來實在是腦子有點壞。
“不過野蠻也有野蠻的好處,”完顏阿骨打說,“拳頭夠硬,就是道理。”
他所站的地方還彌漫著硝煙,被人為踩踏而硬化平坦的土地上,散布幾十個簡陋的草屋,那些跟隨著他回到東海的女真戰士不斷地從四周帶來衣不蔽體的女真野人,而在完顏阿骨打的身前,已經跪了密密麻麻的一片。
在火槍的響聲和一側堆積起來的屍體映襯下,他像是個雄偉的天神。
那些隔老遠不用拉弓搭箭,那些扔出去就能爆炸的武器就像是天神的偉力,讓斷了一隻手的部落首領還茫然沒回過神來,山林中也會有戰爭,部落間會搶奪林場與水源,然而這個精壯的野人戰士從未經曆過今天這種場麵,在被按倒在地上時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舉起僅剩的右手高呼著什麼,完顏阿骨打饒有興趣地側耳聽了聽,然後失笑搖頭道:
“薩滿使者麼…如果是以前我或許還會對這個名頭感興趣,然而現在聽起來就有些不堪入耳了,當初在蜀地青羊宮五哥說的那句話的確也沒錯,女真人的信仰,也太落魄了點。”
他說:“叫我王!我是你們的王!所有女真人的王!我不會告訴你這場戰爭的目的,以及你的部落因何而被毀滅,我隻給你一個效忠我的機會,走出山林為我殺死我的敵人!”
“王?”
精壯悍勇的部落首領搖了搖頭:“女真人從來都沒有什麼王。”
完顏阿骨打瘋狂的神情逐漸平靜。
“看,這就是我為什麼壓根沒打算過好好和你們說話的原因,”他說,“我學到的那些東西,時代,王朝,天命,就算說給你們聽,你們也隻會一邊玩泥巴一邊搖腦袋,讓你們繼續像野人一樣生活,需要多少年才能建立起一個女真人的國度,我懶得去想,但如今我來了,你們就不用去想,隻需要在我的鞭子下往前走就行。”
“殺了他,下一個人還是不願意,就繼續殺,我不需要老弱婦孺,我隻需要戰士,掃平了這個部落,就去下一個,告訴他們,我能給那些願意追隨我的人…所有的一切!”
慘絕人寰的屠殺就此開始。
生活在山林裡的野人永遠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一天在這裡揮起屠刀的人居然同為女真人,同樣也有很多老弱婦孺想不明白為什麼來征服這裡的完顏阿骨打甚至不願意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然而在這種極有效率毫無反抗的屠殺下,很快有人站了起來,朝著那個年輕,暴戾的女真青年獻上了忠誠。
“看,這根本不是多難的事情,”完顏阿骨打對靜靜旁觀的青衫文士說,“我當初和王爺說過,隻要有五百把火槍,我就能把所有女真人從山林裡逼出來,讓他們舉起反抗遼國的刀,如今我有了五千把火槍,我已經不滿足於隻是給遼國增添一些麻煩…我要建國!我要在白山和黑水之間,建起一個叫金國的國度,一個和遼國不死不休,血戰到底的國度!等到有一天,我的鞭子會觸及草原,我要所有遼人,全部死絕!”
青衫文士沉默地聽著這番豪言壯語,微笑點頭。
他依然什麼都沒有說,就靜靜地看著,恍惚間想起很多年前,他曾經見過一個自稱白蓮佛主行走人間的人,也是對著魏國的京城,意氣風發地說著些什麼。
原來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輕聲道:“那遼國滅了之後呢?”
完顏阿骨打的猖狂笑聲突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