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典型的養寇自重,捏著俺答封貢的事兒,讓朝廷投鼠忌器。
“你自己也說了,長城鼎建,關鍵就出在了這裡,你舅舅出爾反爾,在文華殿上棧戀不去,那就不能怪我不履行諫言了。”張居正說到這裡,看著張四維目露寒光。
張居正在吸引火力,或者說把張四維所有的恨,攬到自己的身上。
他從李樂事開始問起,並不是真的追究當初的事兒,而是拿李樂的事兒當個引子,把張四維不能回朝的原因,攬到自己的身上。
這很合理,大明首輔張居正的浮票上到底寫著什麼,當朝隻有張居正和小皇帝清楚,十歲的人說出那麼刻薄的話,更像是是張居正寫在浮票上的,目的就是利用張四維回朝的事情,逼迫王崇古把窟窿填上。
這一切的一切,變得合情合理了起來。
把張四維追擊出朝堂的和彈劾王崇古的是楚黨的張楚城,發動文華殿諸大臣逐出王崇古的是張居正,在浮票上說張四維醜不適合還朝的是張居正,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張居正的錯,小皇帝陛下是被張居正所蒙蔽的!
這一切的羞辱,都是張居正乾的!
張居正也的確是個合適的筐,什麼都能往裡麵裝。
十歲的人主實在是太年幼了,即便是張居正在外廷、馮保在內廷、李太後在乾清宮,依舊護持不住皇帝陛下的安危,還是發生了王景龍刺王殺駕案,張居正把一切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像解刳院那樣。
罵名多擔點,對張居正這樣的權臣而言,不是什麼壞處。
“所以說,隻要長城鼎建的窟窿堵上了,就可以了嗎?”張四維心裡恨意如大江之水一樣的滔滔不絕,但是還要維持表麵的笑意和恭順。
王崇古已經離朝了,晉黨頭子葛守禮和張四維是競爭對手,黨內傾軋張四維已經落入劣勢之中,而張四維不懇求張居正還能懇求誰?心裡再恨再恨,也隻能陪著笑臉,想辦法回朝再說。
“難道不應該嗎?朝廷給的糧餉是專項專辦,給俺答汗的銀子是馬價銀,若是俺答汗要的更多,王崇古可以向朝廷奏稟,看朝廷的決議,但是移銀他用,導致了長城鼎建糜爛,你說給了俺答汗,俺答汗封貢的日子快到了,咱們把俺答汗的使者詔入京師來,對對賬?”張居正看著張四維的不甘,兩手一攤問道。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拿著事實說話,張居正無往不利,任由你多少詭辯,一旦對賬,全都跑不了。
俺答汗,多少年的老對手了,俺答汗對銀子的需求量不是很大,俺答汗主要還是要鹽、鐵、布,貢市客觀上起到了互相補足的作用,但是俺答汗在貢市裡販售的皮貨、羊牛馬等牲畜哪裡去了?
朝廷每年給了大量的馬價銀,卻一匹馬撈不著。
把俺答汗的使者詔入京師,大家坐下來一起對對賬好了,尤其是嘉靖三十二年以後,一些邊方的總兵、副總兵的死,就格外的蹊蹺。
張居正在威脅張四維,不肯填窟窿還要玩鬼把戲,大明首輔,有的是辦法收拾晉黨。
“元輔先生罵的對,就是應該把這個窟窿補上,謝元輔先生訓誡,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張四維就是一萬個不甘心,也隻能應承下來,真的學了石敬瑭,拜塞外胡人為義父,扯起反旗造反,戚繼光那十萬邊軍,立刻就能撲到宣府大同去。
張四維不覺得能打的贏,也不覺得宣大的邊軍,會鐵了心的跟著他們舅甥二人跟朝廷作對。
“對了,今天譚綸全浙會館開門了,你去嗎?”張居正這話就像是一個狠厲的巴掌,扯了張四維左邊一下,又扯了張四維右邊一下,扯得張四維臉麵皆失。
左邊這一巴掌,是扯得全浙會館開門,張四維沒有官身,就去不得。全晉會館新黨魁葛守禮走馬上任,宴請時候,張四維也不能去,京城的政治活動,跟他這個沒有官身的張四維,沒一丁點關係。
全浙會館,連馬芳都能去,因為譚綸作為大司馬,開口為馬芳說話,以折衝之功,給馬芳開罪,讓馬芳在輸賄案中,得以全身而退,雖然去了大同左都督的官職,這不很快就回京了嗎?
譚綸作為恩人,馬芳高低要去譚綸的會館裡道個謝,磕個頭去。
但是張四維不能去,張四維沒有官身。
這右邊一巴掌,則是更重,扯得晉黨正在失去本來的作用,浙黨正在凝聚,可以權衡張黨勢力在崛起,浙黨這個勢力一旦根深蒂固,晉黨失去了所有的作用。
人不能一無是處,一點用也沒有,不然,終究是會被清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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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元輔先生提點,我知道輕重了,天色已晚,就不耽誤元輔先生前往全浙會館了。”張四維又被扯了兩巴掌,他恨意滔天,但是卻不能做什麼,還是得道謝。
“送客。”張居正也沒站起來,讓門房過來把張四維引出去便是。
遊七有些麵色奇怪的說道:“先生讓這東西上門,是為了把罵他醜的這個是非因果,攬到自己身上嗎?”
“一部分,主要是為了罵他。”張居正說道:“敢動我的人,先是刺王殺駕案汙蔑戚帥,而後是陸樹聲,再之後是李樂,我讓他進門,主要是為了羞辱於他。”
遊七這才了然,笑著說道:“他拿著銀子上門討罵,咱們罵了他,他還得謝謝咱們呢。”
張居正眼睛微眯說道:“我還要殺了他。”
這是張居正第一次如此明確的而清楚的表態,要把張四維屈辱的死掉,要把晉黨這個膿瘡完全祛除!
張居正不是沒本事做到,而是沒有皇帝皇權給他撐腰,他就得瞻前顧後,就得防備宮裡猜忌他要做些不能做的事兒。
現在,皇帝給張居正撐腰了。
至於宮裡的兩宮太後,張居正也不去多想,小皇帝既然幾次三番的為他站台,肯定是小皇帝找到了對付兩宮太後的辦法。
否則今天小皇帝踩著點回家的行為,過去李太後就下令讓張居正為皇帝寫罪己劄記了,但是現在還沒有,證明宮裡,是小皇帝在做主,或者說以皇帝為主導。
這就足夠了。
“走,去全浙會館。”張居正站了起來,譚綸這個浙黨,是張居正對於吏治的一個思考,至於有沒有成效,還得看看再說。
全浙、全楚、全晉會館都在一個坊裡,幾步路就能走到,張居正是最後到的,他是今晚到全浙會館的最大人物,自然最後才到。
戚繼光已經回京,譚綸開館,戚繼光自然要過來,隻是不會領全浙會館的腰牌,見到張居正的一瞬間,兩個人互相笑了笑,心照不宣。
大家二十多年的友誼,絕非靠著一塊腰牌維係,失去了那塊腰牌,對於張居正和戚繼光而言,都失去了枷鎖,反而更加方便做事。
戚繼光和楊文在說話,兩人出身薊州,本身就是上下級關係。
晉黨黨魁葛守禮帶著馬芳來到了全浙會館,馬芳需要感謝譚綸在文華殿上的仗義執言,若非如此,在輸賄案中,馬芳決計討不到好,也不會如此快速回京來,葛守禮過來,是高舉尊主威福之權,與浙黨修好。
馬芳長得十分魁梧,但已然有些老態,馬芳已經五十五歲了,雖然還上得了馬,拉的了弓,但是在個人武力上,已經很難跟年輕他十一歲的戚繼光相抗衡了。
吳百朋也因為京營提舉將才之事回京三月有餘,等到京營提舉將才事結,吳百朋還要前往宣大閱視鼎建,這一次是盯著王崇古把窟窿堵上。
新晉的吏部尚書張翰不是浙黨,他是浙江仁和縣人,雖然和譚綸、戚繼光、楊文、吳百朋等人並不是熟稔,但既然叫浙黨,作為浙人,他自然要過來湊湊熱鬨。
張翰在朝裡沒有根基,能活動,自然要活動下。
年輕一派,則是以沈一貫為首各自交談,沈一貫是浙江人,隆慶二年進士,庶吉士,翰林院編修,沈一貫的父親沈明臣是胡宗憲的幕僚,沈一貫能讀書,還是當年胡宗憲給的錢,這些年,沈明臣、沈一貫、汪道昆一直在為胡宗憲當年的冤案奔走。
張居正注意到,俞大猷並沒有來,海瑞也沒有來。
譚綸開啟了開海的風力輿論,也是隆慶開關的促成者,按理說同樣支持開海增收的海瑞,應該過來和大家認認臉,畢竟在京師做事,可是海瑞就是不肯來。
俞大猷已經到了北土城下榻,但是俞大猷也沒到全浙會館,而是去了朝廷給海瑞租賃的家宅之中,感謝海瑞的提舉。
海瑞太窮了,到了京師租房子住,還是內帑專門給了一筆安家費,才算是安頓下來。
張居正也沒多留,送了譚綸一本古書,又送了譚綸一把長弓,作為開館的賀禮,簡單說了兩句,便轉身離開了全浙會館。
張居正為譚綸開館以壯聲勢。
全浙會館要比全楚、全晉會館小得多,大約隻有十多畝地,但足夠用了。
萬曆元年九月初五,宜結親、會親友、出行、喬遷、納財、造畜稠,忌行喪、上梁、作死。
文華殿上,張居正翻出了一本奏疏,開口說道:“禮部上奏言:選淨身男子,三千二百五十名,分撥各監局應役,乃致主上生疑盛怒,嚴旨忽傳文淵閣,使臣措手不及。”
“陛下問:三千二百五十名淨身男子從何而來?近無戰事更無戰俘幼童,既非官閹,私閹入禁,可符合祖宗成法?”
“萬尚書,你來回答陛下吧。”張居正的這一本奏疏,對準了新晉的禮部尚書萬士和。
張居正之所以要瞄準萬士和,因為陛下要辦的寶岐司,選址在了西苑。
萬士和帶著禮部諸官,以祖宗成法既有定製,不可輕易更張為由,反對西苑設立寶岐司,而應該把寶岐司設立在戶部之下,宮牆之外。
馮保看張居正已經開火,立刻厲聲說道:“萬士和,你們這般大臣,非要把手伸到禁城之內,是何居心!用意何在!到時候宮裡出了事兒,萬士和,你擔得起這個責嗎?你滿門九族,擔得起這個責嗎!”
馮保就負責咬人,把話挑在明處,隆慶二年議和以來,朝中並無大規模的戰事,非官閹不得入禁,這三千多的淨身男子都是誰的人?!
萬士和驚恐萬分,趕忙對著月台說道:“臣聽聞陛下身邊隻有七人用度,實在是有失體麵,遂上奏以聞,嘉靖年間,亦有私閹入禁,臣惶恐。”
嘉靖年間,的確有禮部選淨身男子選入宮禁之內。
馮保嗤笑一聲站了起來,身體前傾,虎視眈眈的看著萬士和厲聲說道:“萬士和,你當咱家不讀書是吧?也對,你剛做了廷臣,對咱家不甚了解。”
“嘉靖二十一年,世廟遭宮婢變生榻寢,自此移居西苑,日求長生,郊廟不親、朝講儘廢、君臣不相接、獨輔弼得時見,一應大臣選閹婢,皆不能入禁。”
“萬士和,咱家讀書!你說的祖宗成法是誰家的祖宗成法!你家的嗎!你一個禮部尚書,還沒我一個宦官讀書讀得多嗎?!”
馮保咬人是極為凶狠的。
葛守禮看著直樂嗬,自從葛守禮帶領晉黨換了個打法後,馮保已經不再對葛守禮如此這般齜牙咧嘴了,現在輪到禮部吃這個苦了。
“陛下,臣誠不知。”萬士和聽聞麵色變了變,他趕忙甩了甩袖子,跪下大聲的說道。
朱翊鈞手中筆不停,連抬眼看萬士和的想法都沒有,平靜的問道:“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祖宗成法?不知道就好好讀書,你看朕,朕聽政都在讀書,在文華殿上,不讀書是要被人罵的。”
“不知道馮大伴讀書?馮大伴領了司禮監的差事,辦的很好,汝為禮部尚書,卻不知道祖宗成法,卻以祖宗成法搖唇鼓舌?”
“是不知?還是明知故犯?”
朱翊鈞停筆,語氣變得嚴厲。
舊的禮部尚書陸樹聲為族黨張目,隨著楊博離任,陸樹聲走了,新的禮部尚書萬士和,天天拿著祖宗成法、法三代,皇帝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總是想把皇帝用各種禮法的繩索,捆的緊緊,半分不能動彈才罷休。
朱翊鈞對兩任禮部尚書,都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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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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